云遥

我只写我想写的。

【澄桑】孑然

BGM对黄昏


江澄记得许久之前他在姑苏蓝氏求学的日子。

不少宗室的宗主都将自己的孩子送了去,多是慕蓝启仁之名而来,江枫眠大约也是如此,将魏婴和江澄送去深造一番,也好治治他的坏脾气。

他向来是看不惯魏婴的,觉得这个人没心没肺到了极点,又总想着逞英雄,做事顾前不顾后的,十分让人讨厌。

所以他一开始也看不惯跟魏婴同流合污的聂怀桑。

倒也不能说是同流合污,只是他跟魏婴这么快就打成一团,还积极地替魏婴抄那蓝家的家规,总让他觉得此人也非同道,面上便也没给过几回好脸色。

聂怀桑帮魏婴罚抄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已经第三回到姑苏求学了,前两回评级都不过关,这次怕了便扯了魏婴的袖子求他,还说若再不过关,大约就要让大哥打断腿了。

他那大哥是清河聂家那时的宗主聂明玦,颇负威名,身量也笔挺,眉目间都是肃然神情,可聂怀桑全然不似他,个子少了一个头不说,动不动就一副要哭的样子,连求人这种事也做得出,要不是他主动提起打断腿这回事,江澄怕还想不起他大哥就是聂明玦。

真是纨绔子弟,定是让家里人给宠坏了,江澄皱着眉摇摇头。

遂更加看不惯他。

他觉得这人应该很是胆小,但后来魏婴拿那春宫图去气蓝湛时用的竟就是聂怀桑给的,这么一想,他又觉得他实在胆大得很。只是他向来孤傲,并不把这种人物放在眼里,偶尔遇到了也只是轻轻巧巧瞥一眼便过了去。

真的再次注意到他的那次,依然是因为魏婴。

聂怀桑是胆小,不过胆小成这幅模样也稀罕得很,见了蓝曦臣问礼都问得声如蚊呐,听他说起自己大哥更是满脸如丧考妣,又去向魏婴求助去了。江澄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更多还是觉得此人当真无用至极。

 

然而那都只是他求学时的记忆中破碎残存的几点,离了姑苏蓝氏便一应抛到脑后去,江澄向来有太多事要想要介怀,他介怀自己功力不如魏婴,介怀自己的父亲喜爱魏婴胜过于他,更加介怀魏婴惹来的杀身之祸灭了江氏满门。

岐山温氏如日中天,他无能为力无法阻止,只能眼见着事态涛涛,魏婴就在他身边哭得撕心裂肺,他那张脸依然是毫无表情,心底却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他忽然没来由地极其羡慕聂怀桑,家里人宠着他惯着他,聂明玦撑起了整个清河聂氏,他只需要做一个纨绔子弟就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问也不用介怀。可他又不屑当那样的人,没心没肺而又毫无作为,当真事到临头时什么都做不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江澄一边讨厌一边向往,紫电缠他缠得很紧,几乎叫他窒息,喉头梗塞几番,他终究没落泪。

想得越少便越干净吧,他想。

聂怀桑大约一直都是干净的,一颗心都纯粹,哪怕遇到害怕的人,皱起眉苦一苦脸就能搪塞过去。他其实长得很好,平日里扮相也讨人喜欢,只是想起他来多半让人想到“扶不上墙”四个字,反倒把旁的都忽略了。

只要聂明玦还在,他就能一直这样下去的。

 

于是后来聂明玦死时,他第一个念头是清河聂氏完了,第二个念头就是,聂怀桑怎么办。

倒不是他对聂怀桑有多深的交情,只是到底是昔日同窗,他对聂明玦这样的人又向来钦佩,清河聂氏当盛之时的雷厉风行和这位前宗主也脱不开关系,正好和他心中所崇之道相近。

意料之中,聂氏衰落,聂怀桑被赶着坐上了宗主之位也是无法力挽狂澜,只能今日求一求金光瑶、明日求一求蓝曦臣,勉勉强强把这个位子坐了下去,一门上下更是不复当日雷霆,世人提起聂氏,“苟延残喘”,提起聂怀桑,“无用废物”。

江澄对他不算了解,但也不算全无了解,旁人说他无用,他却觉得他有些可怜。

本来若聂明玦好好的,这些他都不需承担,而聂明玦一死这些就都落到了他头上,担得起也要担,担不起求人帮忙也要担下去。

“哼,无用,就知道求人,当初怎就不晓得努力,聪明心思也不用在正道上!”他突然有些恼怒,暗自骂了几句,却又想着,好歹同窗一场,怎就不来求一求他?他云梦江氏再是不如蓝氏金氏,也不至于无力扶他聂氏一把。

江澄忽然就不明白自己恼怒的究竟是什么。

 

他到底小瞧了他也看错了他。

金光瑶此人聪明且不择手段,而聂怀桑似乎还要更胜一筹,于是连金光瑶也栽在他手里,死得好生惨烈。

那夜落了很大的雨,金光瑶把蓝曦臣一把推开自己掉进了棺材里去,蓝忘机立刻封了棺,自此之后里面的鬼魂便永世不得超生。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转头看去,却见聂怀桑在笑。

那笑十分难以言表,似是愉悦似是快意又似是恨极,依稀还有些许痛苦,他笑得浑身都在抖,感觉到江澄的目光时却又整个人顿住了。

“江宗主?”他又恢复了那种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神态,有些害怕地轻声问了一句。

虽然不久前魏婴当年的真相还让他介怀得无法立刻遗忘,江澄却突然就把一切理了个清晰,眼中的震怒和厌恶毫不掩饰。唇微微动了动,他没发出半点声响,可聂怀桑看懂了。

“一般的无耻阴恶至极。”

聂怀桑的脸刷地白了,双唇抖得厉害,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只是重复了一句:“......江宗主。”

江澄哼了一声,聂怀桑还待再说,蓝曦臣却走了过来逼问他。

他依然是一问三不知,江澄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心寒。

藏得这样深,利用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报仇,虽然似乎无可厚非,可他仍是无法苟同。

 

聂怀桑离开观音庙的时候让人叫住了。

他听出那是谁的声音,脸色更加白得吓人,勉强转过身来问礼:“江宗主,何事——”“休要明知故问!”

江澄连语调都染了寒霜:“当初杀猫引人,都是你干的好事吧,你还做了多少好事利用了多少人啊,聂宗主!”

“......我不曾想——”“哪怕并没有人因此死去,你便不算利用了?”

江澄字字句句咄咄逼人,聂怀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沉默一阵,却突然怒了:“你知道什么?江晚吟,你知道什么!”

他向来温驯,从未露出过如此神情,江澄愣神之间,他却突然哭了:“我确然是利用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差点因此死在我的计划之下,但......若我不如此,我要如何报仇?金光瑶他......我知道他对我也好,曦臣哥也对我好,他们都对我好,可他们都对不起我!如果不是金光瑶从曦臣哥那儿学了清心音,大哥怎么会死,我清河聂氏又何至于衰败至此,落得个人人笑柄的地步!”

“而你!江晚吟,你凭什么这样指责我,为兄复仇,也不曾滥杀无辜,我哪一点做错了?”他似乎累极了,慢慢低下头,嗫嚅着,“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说我是阴毒之人,把我和杀兄仇人相提并论,你......曾经......”

他忽然又掐住了这句话,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身就走,再也不看江澄一眼。

那声微弱的尾音尽数落了江澄耳中,他茫然了一阵,猛地却想起了一件事来。

 

在姑苏求学已经是十分久远的记忆,江澄还能深刻记得的大约不过三件事,魏婴就占了两件,还都是戏弄蓝忘机的两件,剩下的一件却相当的丢人。

他这性子也是个容易招惹人的,平时一脸孤傲,看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当时就把许多人都得罪了,有些只是暗自骂他几句,有些却盘算着整一整他。

要整倒江澄实属不易,打是打不过的,骂也没有道理,有位林氏的门生便想了个法子,趁他被魏婴拉走时,偷偷往他的水里下了些东西。

当日那一夜着实荒唐无比,他连对方的脸都没记住,水中的药实在太厉害,激人情欲还能封人修为,且一切就仿佛庄周一梦般缥缈无迹,半梦半醒着他断断续续问了一句,却已经是拼了全力。

“你是何人......晚吟被人算计,姑娘......还望姑娘......告知名姓,他日晚吟定会娶你过门。”

意识朦胧间,那人回道:“人人皆道我无用,你娶......娶了我实在不值,还是罢了。”

“却是晚吟错在先......”他撑着说完这句,终于完全昏睡过去。

陷入沉静前的最后一刻他想,那声音当真好听得紧。

更加熟悉无比。

 

聂怀桑还是走远了。

江澄狠狠握了握拳,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心底不知是怅惘还是什么突然疼了一下。

又被他自己抹去了。

 

他后来又在封棺大典上远远见了他一面。

聂怀桑以聂氏宗主的身份主持了这场如期而至的终极,人人都道他原也不错,看来清河聂氏气数还未尽,他听了又觉出了些微不忿,却仍是安慰地叹了口气。

“左右他不会再叫人诟病,如此也很好。”

聂怀桑看到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又笑着朝着他的方向行了一礼。

他回了礼,终于彻底移开了目光。

此后再不相对了。

 

聂怀桑做成了他想做的事,瞒过了天下人,可他真的想瞒住的几个人一个也没瞒住,想留住的几个人也一个都没留住。

他想留住的那个年少时无忧无虑的自己,也终究是不在了。

 

千帆过后,孑然一身。

评论(18)
热度(615)
  1. 共4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云遥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