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

BGM千樽雪

他行过万千世路，终于活成了你的样子，自此之后，世人称赞是你，歌颂是你，而不屑是他，遗忘亦是他。

你若有知，可愿归来？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贡，但感别经时。

 

白雪观又落雪了。

山门早早落了阀，确认了符咒法阵都还妥帖后，梅霜雪紧了紧身上镶黑的白色道袍，将背上负着的双剑背稳了，一步一歪慢慢朝山上的道观走去。

山路上自是寂静无声，然他走了没几步就听闻了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

“谁？”他警惕地回头，一剑已出鞘，另一手比了个剑指置于胸前。

却是一周身白衣的道人，身上亦是负了双剑，只那脸上缠了厚厚的白绫，将眼遮了个严严实实。

梅霜雪登时心中一松，将剑利落地回鞘后，他恭顺地行了个礼：“师尊。”

那人点点头，开口时却有些艰涩：“近日安？”

梅霜雪微微俯身：“是，一观上下都按您说的安排好了，虽然我派重建时日尚短，但想来长久下去，应能重现当年盛况。”

他颔首，又问道：“你，安否？”

“劳师尊挂心，徒儿一切安好，您留下的双剑修法我已修至九层，门下弟子也大多能适应并悟得其间妙处，我想，终有一日，此法能为世人所传颂。”

对方听到这里，虽面色不动，却也舒缓了几分唇角：“你做得好。”顿一顿，他又道，“这许多年，辛苦你了。”

梅霜雪忙低下头：“师尊这话言重了，若非当初您将我从那妖物手中救下，又赐我此名，教我了剑术，还允我观主之位，徒儿此时断不能有此番作为，便是活下来......怕都是侥幸了。”

那人摇摇头，慢慢回身就要走，梅霜雪看一眼他的背影，咬咬牙，仍是喊住了他。

“虽然师尊从不提起，但徒儿一直心存疑惑，师尊，您......是晓星尘道长么？”

他听他这话出口，离去的步子停住了。

“您从不肯说您的名姓，但......愿意重建白雪观，又是这幅形容，还能写出这样精妙的双剑修法，徒儿实在想不出，这世间还有哪一位盲眼道人能如他这般——”梅霜雪说到这里话锋又是一转，“还有您教我时用的那把剑，霜花镂遍，出则三尺清寒，那是霜华吧！”

对方听他说了这许久，并不回头，却慢慢问了一句：“你觉得是他么？”

“师尊！”

“那便是他吧。”那人的手缓缓抚上心口一处温软，“为师，也一直希望那就是他。”

他说完，不再理会身后徒儿讶异的神色，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其实若梅霜雪下了山去，只要随便抓个人来问问，盲眼、白袍、双剑，这样的道士现在还有几个？无论他问了谁，但凡和仙门有那么一丝联系的都会毫不犹疑回答他，那是晓星尘道长，明月清风晓星尘。

多年前曾一度消失的晓星尘。

不谈这身面貌，他的名声也传得很远，人人谈之皆是赞不绝口，因他做事从来只凭道义，丝毫不看门派血统，且若是寻了他求助，再小的事他也愿意帮忙。

也许几回几十回了还不算什么，但他已这般做了整整百年。

任凭惊蛰一年一年地轮转至寒冬，从无例外，加上他当年就风评甚佳，和那傲雪凌霜宋子琛向来形影不离，史称一段佳话，如今这捧清风便更叫人称颂了。若是梅霜雪当真下山去问，打听到他那师尊的名号实在是轻而易举，可惜白雪观重建以来便立了不准徒弟下山的门规，任他是观主也无可奈何。

然而而今世人总道，明月依旧，凌霜却是不再了。

这些行侠义举的义士里，宋岚已是无迹可寻。

大约那身傲骨也终于落了红尘中吧，于是晓星尘也不愿与之为伍了。他们这样猜测。

 

猜测也终究只是猜测。

那人自山门离开后并没有继续向山下走，却是隐匿了身形慢慢绕到了道观之后，沉默了阵子，他将眼前覆眼的白绫解了下来。

他并不眼盲，相反，他生着一双极其温柔漂亮的眼睛，凝神看去，其间还似有星尘瀚海。

白雪观门规森严，虽是雪漫了山，弟子们依然要晨起练功。

梅霜雪此言无虚，门下的子弟确然大多已悟得双剑之法的妙处，甚至有一位少年已能打出自己修正增补后的剑招，连他也看得暗自点头。

白雪观，确实就要重现了。

他眸中漏出点滴笑意，很快又被他自己藏了起来，慢慢自心口处拿出一枚锦囊，他轻声温言：“星尘，你看，你所痛悔之事，都已经是过往了。”

他又看了几眼观内情境，终于真的转身离开。

那位方才让他十分满意的少年此时正好一招收了，抬眸恰恰将他一片雪白衣角映入眼中。

梅霜雪回了白雪观，看他这样有些不悦：“清风，不要偷懒。”

“师尊，你看到了吗？”那少年有些兴奋，“我适才好像是看到仙人显灵啦！”

“休要胡说。”

“真的！我还见到了那仙人白色的仙袍一角，师尊，若不是仙人的话，您怎么会觉察不到？”

梅霜雪不回答他，却兀自陷入了沉思：“白袍......”

他突然一个纵跃向着徒弟指着的方向而去。

那个瞬间他没有道理地猛然明白了一件事。

可那人已经走远了。

梅霜雪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后终于吐出一声叹息。

 

“宋道长......”

 

那远去的并不是他最初猜测的、世人交口称赞的明月清风。

却是那山间傲雪、枝头凌霜，宋岚宋子琛道长。

 

其实双剑修法并非宋岚独创，在很久的从前，宋岚从他的师尊那里学到了这一式。

当时他的师尊便发觉他似乎对此法极有领悟，甚至希望他改用双剑，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偷闲将这招练熟了，还自己改了几处。

“师尊，徒儿这辈子怕是都不会使双剑的，还是单剑好，灵活变通，徒儿才不用那什么双剑修法，此法有师尊记着便足够了！”他不以为意，只随便敷衍了几句了事。

孰料多年后竟一语成谶，记着双剑修法的人死了，而他也当真使起了这一式。

 

自此负双剑，只为候得一人归。

 

宋岚慢慢走了很远，抬眼一看，周遭竟已是春华拂落。

他伸手捻了花一朵，口里轻声低喃。

 

“星尘......”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终究却也是无可奈何。

但感别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