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道长】忘川
今晚第一更。
BGM忘川
不知从何日开始，阴界便有些不太寻常了。
那日，黄泉路上的那簇开得妖艳的彼岸花间，突然多了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仪态翩翩，眉目温和，唇畔总浮着一丝柔暖的笑意，只是那眼上覆了厚厚的白绫，不过虽是如此，却并不减他容颜几分。
但这不算什么，每日人界都有许多人往生轮回，来来往往的，在黄泉留恋人间的也不是没有，因着过了那黄泉路就到忘川河，而渡了河之后，饮下那孟婆汤，便再不能回头了，前尘往事尽数忘个干净，该地狱受刑的便给带走，从此不复人之神智，该轮转人间的也给送出去，总之，生前的事是再不能知晓了。
可那彼岸花阴气甚重，那人的魂魄却白亮得纯粹，若是寻常鬼魂，就算没这么干净，也不能靠近花丛三丈之内。
而细细看来还能发现的是，那人双眸间似有起伏，不像是眼盲之人，若真如此，那层白绫反倒成了累赘。
真是怪哉。
他在花间站了很久，鬼差们没有时辰的概念，时间对他们来说轻巧得不值一提，凡人眼中年华衰败的甲子，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弹指一刹，可连他们都觉得，这人站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后知后觉的鬼差们觉得应当去查探一番，因为若是这种魂魄，不是逃罪就是已损，再不能往生轮回，是要灰飞烟灭的。
鬼差们靠近了他，那人却是主动转过身来同他们笑了笑：“在此处叨扰多日，是否于诸位有害？”
他这样说了，鬼差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其中当头的一个便问道：“并不，只是阁下之体似乎有些特异，不知是否应当......”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后面的话说完，倒是那人打断了他：“我并非不愿去往轮回，只是我已经是实体了，并不能如一般的魂魄那样轮转往生。”
“实体？！”那鬼差震惊了，“可我见你周身魂力并不像。”
“不。”那人摇摇头，抬手慢慢将覆眼的白绫摘了下来，“那维持我魂力的，是我的......这双眼睛。”
那是相当漂亮澄澈的一双眼，隐约透着温润的光，将那人的眉目衬得更加柔和，鬼差们行差这许多年来，什么样的容色没见过，却也让他这双眼看得定住了目光。
可那当头的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皱了皱眉道：“恕我直言，这双眼......似乎是阁下的，但又似乎......不完全是阁下的。”
那人颔首：“你说得不错，这双眼......我曾给过一个人。”
鬼差觉得匪夷所思：“给？你们人类当真是......什么都能送人。”
“送他的话，自然是......可以的。”他垂眸一笑，扬起温柔浅浅。
鬼差看他这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接着问了下去：“之后呢，这双眼又给还回来了？”
那人唇畔微弯的弧度缓了下去：“其实我本是碎魂之体，大约是连阴界也不能来的，而且我若真是来了，本来你们是不能放我自在的。”
“你这话实在匪夷所思，这幅灵魂纯粹至极，这双眼更甚，来世应是福泽加身，无灾无祸的，你这般说得自己仿佛十恶不赦却是为何？总不至我当差多年还出了差错吧，你报上名来，我查上一查。”鬼差有些不满，真掏出了善恶簿，定定看着他。
“晓星尘。”他并不犹疑，却摇了摇头，眼眸中的色彩似乎黯淡了许多，“你查也是无用的。”
鬼差凝神看了一阵，疑惑道：“为何你这命簿之上竟有数年的空白？”
晓星尘不语。
他想了想，又唤出亲缘录，细细察看起来，嘴里还喃喃低语：“抱山......延灵......藏色......”
鬼差念叨了一阵，皱起了眉：“为何此处会有一处空缺？你这人好生奇怪，命簿不全便罢了，连亲缘录也不完整，命数还可能以逆天之术修正，若是亲缘录缺失，那人不是给打下了地狱，就该是......”
晓星尘接下了他的话：“就该是已成凶尸，魂魄无引，此身不灭，却也是神魂分离。”
鬼差点点头：“不错。”然而须臾间他又不明，“但若是后者，便连这亲缘录上的空缺也不该有了。”
“你忘了。”晓星尘叹口气，手指慢慢抬起，“你忘了我这双眼。”
“我确实本应当是十恶不赦之人。”他定定看向不明所以的鬼差，“试问，若是手上沾了无辜之人的性命，且并非一人，而是数百人，那么此人定然是不能顺利入轮回吧？”
“依律，应打下无间地狱，受鞭刑烙刑千年后，投入畜生道历尽劫罚。”鬼差将他熟知的那本阴间律法流利地背了出来，而他每背一个字，晓星尘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果然......果然......”他突然用力闭上双目，口中低语，“子琛......你何必......却是何必......”
“你的命簿上没有这一道......”“那是因为有人以这双我给他的眼睛为引，将我的孽缘尽数渡化了。”
“渡化？！”鬼差一直相当冷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了裂痕，“据我所知，若是渡化了，多数都是引渡向己身，只有少数运气好的能消散于天地。”
“我不知道。”晓星尘苦笑起来，“我希望是后者，可我心里明白，大概......是前者了。”
“......所以你本可以魂体逍遥世间，却要束缚在这彼岸黄泉，不过是为了......等他？”
“我连他的音讯也没有。”晓星尘微微阖眸，“除了等，我还能如何？”
鬼差向来冷情，看他这样却也忍不住安慰道：“你当年将眼睛换给他，他来日将劫数渡给自己，其实都是因果循环，早晚的事，你不必太过自责。”
晓星尘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
其实在锁灵囊里昏睡的那些年里，很多话晓星尘都是听得到的。
宋岚带着他和阿箐一路除魔歼邪，许多个甲子过去了，阿箐都已经化作了模模糊糊的魂体，虽然并不全整，但他每每将霜华凑近锁灵囊，本该震颤的宝剑却依然是毫无反应。
他想，晓星尘一定厌倦透了这世间，早已心如死灰了，所以不肯醒来，而这一切都始源于他那句决绝之语。
于是他一遍一遍对着掌中的锦囊说着明知不会被人听到的话。
“对不起，错不在你，错在我。”
那些重复了千百遍的道歉，晓星尘都听见了。
而现在他说过的那些字句，当真是......言之必行，一字一句毫无虚假。
他把他该受的劫渡了过去，把他的眼还给了他。
大约只一点万幸，宋岚本身已成凶尸，身魂分离，阴差追不到他的魂，便将劫数算在了他的本身之上。
那日他将凝成魂体的晓星尘送走后，只几步行过，发丝便由发顶到发梢一路变得雪白。
他摸了摸落在肩上的白发，想这是否就是他曾臆想过的白首。
可惜晓星尘却再也不能和他共华发了。他是魂体，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从此之后，一人在黄泉守候，一人在世间白头。
再不能相见。
我已白头，而你在何处到老？
我生华发，而你永远正年华。
后篇戳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