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

我只写我想写的。

【双道长】岁岁年年

非典型轮回梗。

BGM犹有未归人


宋岚从山下捡回来一个孩子。

那孩子还不大会说话,有些怕生,却总是喜欢四处张望。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眨一眨水波潋滟,明亮至极。

大徒弟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在裁给孩子的衣裳,偶然瞥见宋岚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由出声问他:“师尊,您看着那孩子做什么?”

宋岚没回答,反倒蹲下身子平视着幼童:“孩子,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他眨了眨眼,脆生生地答:“刚满七岁,家住兰陵。”

“好孩子,你叫什么,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宋岚尽力柔和了声线,怎料孩童仿佛想起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一般,眸中瞬时淌下泪来:“我......我没有名字,我娘是大夫人的一个婢女,爹爹不喜欢我,从来没有给过名字给我,娘被打死了,我害怕,这才......”

他哭得抽抽噎噎,大徒弟看着于心不忍,放下针线道:“师尊,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不若便叫他拜入白雪观学些本事,也好过送回去人尽可欺。”

“不可。”宋岚断然回绝。

“......为何?”

他抚上心口软和的物什,沉思一阵,又摸一摸孩子的发:“我带你回去,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再叫他们欺负你。”

孩子泪眼朦胧地望向他,半信半疑:“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宋岚站起身牵上他的手,“你跑了这样远,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先在观内休息一晚,明早我再将你送回去。”

他抬步要走,孩子却扯了扯他袖口,半是期待半是忐忑地抬头看他:“道长哥哥,你可以给我一个名字么?”

宋岚闻言一愣,随即微微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我送你回去后,自会让你父亲为你取名,也省得旁人看轻了你。”

孩子想了想点点头,终于破涕为笑:“道长哥哥,你真好,嗯......还有......”

“嗯?”宋岚不解,“还有什么?”

他被他牵着,还抬头仔细盯着他的脸:“道长哥哥,我刚才就想说啦,你的眼睛真好看。”

 

大徒弟亲自为小童收拾了一间房,又替他备了些热水。孩子看着他忙前忙后,有些拘谨地道谢。

“你不必谢我。”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安慰道,“既是师尊吩咐,我便没有不做好的道理。”

“你很喜欢道长哥哥么?”

“那不是喜欢。”他纠正孩子的措辞,“那是敬畏,师尊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能拜到他门下是此生之幸,更该事事争先,才不丢师尊的脸。”

孩子仍是笑,却仿佛不甚认同:“可我曾偷听过夫子给姐姐讲课,他说,没有人是完美的,最厉害的人也会有人比他更厉害。”

“怎会!”大徒弟下意识脱口反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来,“不过,你这样一说......”

“你想到比道长哥哥还厉害的人了么?”

“......也许并不是吧。”他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说罢了。”

他继续给小童铺着床,一边絮絮碎语:“我初拜入师尊门下时,观内还十分冷清,只我这一个弟子,我也只见过师尊一个长辈,但授课的堂屋内,上位处却置了两把椅子。”

“这是什么意思呢?”孩子歪了歪头,不大明白。

“若只师尊一人在此,怎会有两把椅子?”大徒弟笑了笑,“我有一日问起,果然,师尊说,观内本还有一位师叔,只是一直云游在外,也不知何时会归来。”

“云游......”稚子听得不太懂,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

“就是下山游历,总之,不在就是了。”他拍一拍塌上的枕头,好叫它松软些,“我也问过师尊什么时候能见到师叔,可师尊从来没告诉过我。”

“他就是你想到的,比道长哥哥还厉害的人么?”

“我也不知道。”大徒弟叹口气,“我那时也像你这么大,总是问东问西,别的师尊都告诉了我,只这个问题怎么也不肯答,我还要问,他便闭上眼再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叹气,似乎这个问题让他很痛苦,想一想都无法承受。”

他折腾完枕头,又去抖被子:“后来有一次,我说,不如师尊去将师叔寻回来,比试一场,如此不就胜负可知了?”

“对呀!”孩子用力点点头,“那结果呢?”

“师尊听了我这话,脸色刷得就白了。”大徒弟苦笑一声,“我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所以之后就再没问过这个问题。”

小童有些失望:“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还要说些什么,宋岚却走了来敲了敲门:“祺儿,更深露重,噤声。”

“是,师尊。”大徒弟恭顺地应下,又示意孩子也不要再说话了。

 

跑了这么久,陡然松下来,小童果然很快便睡着了,他打点好诸项事宜,这才例行去替宋岚检查弟子们是否都已在各自房中。

一查之下诸事妥当,却是每晚都要听他汇报的宋岚不知所踪。

大徒弟有些困惑,方才宋岚明明就在门外说话,怎会转眼就不见了。

他思索一番,猛然想起一处。

 

等他行至剑阁,果然在那处找到了人。

宋岚正抚着阁内置的那把剑发愣,不知在想什么,他唤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问过师弟妹们的情况后,宋岚仿佛早已料到一般道:“你想问什么。”

“师尊。”大徒弟犹豫之下有些吞吞吐吐,“那时徒儿问您这阁中是什么,您说是师叔的剑,可您从来没......从来没有进过这阁中,您......是师叔要回来了么?”

宋岚不回答他,仍是沉默。

他有些窘迫:“徒儿又说错话了,请师尊恕罪,此事......徒儿本该记着,此事您是不愿提起的。”

“你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现在急着请罪?”

“......师尊?”

“为师在你拜入白雪观的第一天就说过,要谨言慎行。”宋岚叹了口气,“为师不是责备你什么,更不是怪你问这话让为师伤心,只是......错了就是错了,你永远不会知道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什么代价,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三思而后言,三思而后行。”

“是,徒儿......记住了。”

室内静默了许久,只有清风吹得窗纸微微震颤,宋岚突然又道:“你还是想知道你那师叔何时归来么?”

“......”大徒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喏喏着点点头。

然而宋岚依然没说:“时候不早了,此事改日再议,你也去歇着吧。”

 

那孩子还是被宋岚送走了。

他家里不过平常人家,宋岚只是报上名号还未说过什么就让他们吓得指天为誓,说定要好好善待孩子,再不让他受一点委屈。他看着旁边妆容精致却花容失色的女子,半是无言半是鄙夷。

孩子十分聪颖,知道此番就要分别,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唤着道长哥哥,宋岚蹲下身子将小童搂进怀里,用他许久不曾用过的温柔音色叮嘱他:“记得自己要争气,不能让旁人只是因为怕我而对你好。”

“是。”孩子重重点头。

宋岚看着男人将孩子牵进院子。他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去看他,宋岚笑了笑,五指在心口处慢慢收紧。

那处本是个锁灵囊。

如今不过是个空了的锦囊罢了。

 

他回了白雪观,一切似是如常。

只是次日早课时,弟子们发现,堂室内的两把椅子,只剩一把了。

 

宋岚讲完了这一日的道法,又去了一趟剑阁。

那把剑静静安置着,仿佛一切同它无关,不论是近百年的光阴还是那人来了又去,它仍放在那里,不为所动。

宋岚看了它很久,将胸前的锁灵囊慢慢摆在它旁边,然后永远地锁上了剑阁的门。

 

前生是他一身风骨入凡尘,才落得个神魂俱销。

因而今世,便让他置身锋芒之外,也好求个此身安稳。

虽则......

 

“师尊,那孩子很争气,他的父亲也越来越器重他,前些日子替他择了一门好亲事,您可尽安心了。”

 

虽则他终究是不记得的。

宋岚擦拭着剑阁门面上的积尘,像是漫不经心一般含糊应了一声。

枝影绰绰,正是月华当空。

他想,这样也很好。

 

“祺儿,你还是想知道那位师叔何时归来么。”

“......师尊?”

“他已经,回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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