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

我只写我想写的。

【双道长】暂借问

好久没造刀,略有些手生,考前爆肝一更攒攒人品。


BGM青岩梦罢


还在白雪观时,宋岚便有一位天生眼盲的师兄。

他年岁尚小,不能感怀双目全障是何等痛苦,好奇之下还问过他一回。师兄未恼,摸索着抚上他的发,温和道:“不是什么好受的,既知晓是苦痛,我也不同你说了,大抵你此生也不会有机会体察,只是若以后遇见盲眼的修道之人,还望你敬他三分,但切记一点,万万不要护他。”

“为何?”宋岚不解,“若眼盲是人之大痛,那他便该是弱者,我们修道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弱者吗?”

“何谓弱,何谓强?”师兄将手拿下振一振袖,“强弱之别,岂是区区眼盲就可断言,满门上下修者,能同我走过十招的又有几何?你觉得师兄是弱者么?”

“师兄,我非此意。”

“我明白。”他叹口气,“我希望你知道,便是以我来说,也并不希望旁人因我眼盲便看轻我而护着我,那非我所需,我所想要的,是平等和尊重。”

“是,子琛谨记师兄教诲。”宋岚应下此言,却更加疑惑。

眼盲之痛,究竟是如何大痛?

 

很久之后的后来,白雪观院墙上莹白的积雪毫无征兆染上了浓重的红,师尊将宋岚和幸存的几位师兄弟推到祠堂里,自己护在门前。那把平日总是温和无光的剑突然发出耀目的光,宋岚都被刺得下意识微微偏过头,回过神时师尊半浮了空,脚下凝了八卦阵,手中挥出十二道剑影,阴虎符招来的走尸纷纷中招倒地,换来的是尸毒弥漫,师尊眸中淌下鲜血,眉目却冷若冰霜,神色丝毫不动,只是指尖幻化出镇山河的指法微微一顿。

他心口那柄降灾透出胸背,闪着冰冷的寒光。

师兄一直望着师尊的方向凝神听着,手里的剑从始至终都不曾松过,师尊的剑落地了,他脚下一个飞踏,铺天盖地的剑气挥洒而出,将挣扎着起身的走尸一应击中。

“还不快带着师弟们走!”

“师兄!我——”宋岚紧紧扣着拂雪,“让师弟们先走,我留下来帮你!你一个人怎么——”“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师兄猛地回头,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双向来黯淡无光的双目突然亮如繁星,他朝他喝道:“我不需要你留下来帮我,你快带师弟们走,你们......你们年岁尚轻,若是连师弟们都保不住,叫我如何向师尊交代!”

宋岚一双手都在抖,身边最小的师弟只有七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师尊!师尊!”

“吵死了!”薛洋手中阴虎符一转,“去,让他安静点!”

“你敢!”宋岚把师弟护在身后,腕上发力,拂雪破空朝他而去,薛洋此法是将他自己当做阵眼,只要杀了他,走尸自然不会再伤人,如此便还算有得救,岂料薛洋唇角突然勾起个不怀好意的笑,手上不知比了个什么,几具走尸绕到师兄身后去,欺负他看不见,那走尸又太多,宋岚顿觉不妙,急忙出声示警。

可惜为时晚矣。

拂雪上附的是当年师尊和师兄一同教给他的那式无我无剑,期年言笑晏晏尚在眼前,师兄一边比划一边念:“手中无剑,心中无我,大道归一,方得长存。”彼时那招他尚用得不算好,而今这破空一式却已可见师尊剑荡云雪的风骨。

走尸在师兄身后拍了一掌,拂雪已出,在宋岚那声痛呼之中正正刺中了他心口,薛洋悠闲地握着阴虎符,越过师兄顿住的动作朝他冷冷一笑。

宋岚呆滞地重复了一遍:“......师兄。”

师兄艰难地侧过头去,极力稳着气息:“无事......切莫自责。”

宋岚的目光像是被制住了一般无法变幻,只定定看着拂雪。

“怎么了宋道长?你这一剑用得很妙啊,看你这剑式,和你师兄也差得不远了吧。”薛洋嫌恶地将身前之人推了一把,直直踏着他衣摆走上前来,“所以他死在你手里,也不算冤枉,对吧?”

“混账......混账......”宋岚浑身都在抖,又气又恨,忽然猛地站起身来比了个剑指朝着薛洋而去,“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你骂我啊?你怎么不骂自己呢。”薛洋躲了几下,笑得气定神闲,“你刚刚才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兄,你还好意思骂我是畜生,当着你师弟的面,这就是你给他立的榜样?”

“我!我不是——”“你是,你就是,你自己看看。”

薛洋说着转身拔下师兄心口的拂雪扔到他跟前:“这把剑不是你的?宋道长,说起来你我没什么不一样,我杀了你的师尊,你杀了自己的师兄,嗤,你还比我更胜一筹呢。”

“我......我......”宋岚神智都有些不甚清明,茫然地四下望去,却只见到满目同门的尸骨,血色弥漫,再无昔年生机,他痛苦道,“不......不是这样的......”

薛洋看着他,含着残忍的笑又转动了阴虎符,几声闷响,宋岚捂着胸前的伤半跪了地,疼得眼前几乎一黑,灵台却终于澄澈如初。

只是他动弹不得,薛洋上下扫了他几眼,笑道:“宋道长,你可看好了,看看你的师弟是怎么死的。”

小师弟被两只走尸按在地上,薛洋慢慢走上前去,矮身将拂雪捡了起来:“你今年几岁?六岁?还是七岁?”

他蹲在小童跟前,语气突然轻而又轻:“你知道我七岁的时候,在经历什么吗?”

宋岚强撑着想起身,却痛得动弹不得:“混账,你想做什么!”

“宋道长,何必这么急,一会不就知道了?”薛洋脸上仍是带着笑,手中拂雪不甚熟练地一划,小师弟左手上的五指便被齐齐斩断!

小师弟痛得惨叫一声,薛洋捏着他喉咙又是一剑,连着那声惨叫便一同掐了。

宋岚双目瞪大,突然忘了身上的伤一般挣扎着站起身扑向他:“禽兽!我杀了你!”

薛洋将拂雪扔回给他,又动了一回阴虎符:“宋道长,这拂雪你可拿好了,你师兄和师弟的血都还温着,你要拿我和我身边这些走尸的去玷污它么?”

宋岚动作一僵,连语调都一同不稳:“我......”

如此一瞬,已是破绽百出。薛洋瞥了一眼身后,忽地又露出一个笑。

晓星尘从观门踏入时,正正见到降灾刺在宋岚双目之中,薛洋回身看到果然是他,留了个得意的笑便逃了,晓星尘呆愣地看着这一切,脚步滞着没有去追。

宋岚眼前在那一刹那遍布了猩红,尔后便是一片黑暗。他不觉得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那些不熟悉的黑暗却让他有些畏惧。感受到晓星尘来,他掌心勉强握着拂雪一扫:“谁!”

晓星尘抖了抖唇,半晌方道:“子琛......”

“你来做什么!”宋岚说完这句,又疼得吸了口气,“你要来看看我一门上下死得如何惨烈,还是来看看宋岚此人多么无用,连小师弟都护不住!”

“不是的,我......”“你走吧。”

宋岚用拂雪支着跪在地上:“你走吧,你我此生......不必再见了。”

“不!子琛,我——”“原来......”

晓星尘的辩驳被宋岚一句轻得几不可闻的叹息打断。

那句叹息让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替自己辩解。

“原来,眼盲之痛,当真是痛而又痛了。”

 

他少时不能懂的,在那一刻全懂了。

实在是太叫人难过,满门俱灭,师尊和师兄弟们都死了,只留他一人,还有那双渺了的双目,和掌心再不干净的拂雪。

他们就死在他面前,而他无能为力!

要他如何报仇,如何替他们讨回公道?

宋岚的神智慢慢坠入混沌,他想,若是那些人命要算在他头上,那也很好了。

那便不用去见那些他无颜面对的人。

晓星尘上前几步跪在他身前拥住了他,他跪得有些急,膝盖在青砖上擦出疼痛的闷响,他浑然不觉,只轻声唤道:“子琛?子琛?”

宋岚没有应声。

“......你不会瞎的。”晓星尘眸中渐渐泛起些微晶莹,语气却变得异常坚定,“你不会瞎的。”

“我把我的眼睛给你。”他背起宋岚,将拂雪和霜华一同收了,一步一个踉跄朝山下走。

山风突然腾起,吹得他眼睛有些疼,他眨了眨眼,眨落了满面温热。

 

另一座山头,白发的道人阖着的双眸突然睁开。

“师尊,怎么了?”身旁的道童不解道,“时辰还未到。”

“到了的。”抱山散人叹息一声,却是答非所问,“去将山前的阵法解了罢。”

“师尊?”

“你不是总说想见一见晓师兄?”她淡淡笑了笑,“他快回来了。”

“回来?”小童糊涂了,“可是师尊,您不是说,下山的弟子是不能回来的吗?”

“规矩是人定的。”她摇摇头,“若是人心过于坚定,区区规矩,挡不住的。”

道童犹自迷糊着走了,她慢慢踱出门去,伸手正接了一捧清冷月光:“都不过是凡尘中人啊......”

片刻后,果然有个弟子来传话。

“师尊,有个道人带了个重伤的人想见您,似乎......似乎是晓师兄。”

“知道了。”

弟子惊异她毫无波动的眉目,她只是踏着一地月色而去,迈进正堂时,晓星尘已跪在她身前。

“师尊,求你救一救他。”

“他是什么人?”她不答他这话,反问了一句。

晓星尘浑身一颤:“他是......”

他似乎想答话,却又不知如何答,只得重复道:“师尊,求你救一救子琛。”

“罢了,左右也与我毫无干系。”她摇摇头,“你既知此处,便也该清楚这里的规矩,你这是明知故犯。”

“师尊!”晓星尘复又叩首,“徒儿......”

“我也早已料到。”抱山散人微微阖眸叹了口气,“你起来吧,这人......我自是会救,只是他这双眼......”

“师尊,徒儿愿将自己的眼睛给他。”

“什么?”她猛地定眸看他,“你竟要将你的眼睛给他?”

“师尊不知,此人......此人是徒儿挚友,他本不该遭这般的罪,是徒儿做事不周得罪小人,害得他......师尊,若他就此眼盲,徒儿......”

他忽而抬头望着她,双眸亮若繁星,却又含着暗沉的悲痛:“若他就此眼盲,徒儿此心难安啊!”

“是你此心难安吗?”抱山散人看着他,“依为师看来,你不过是不想他瞎了吧。”

“我......”晓星尘顿时语塞。

抱山散人瞥了宋岚一眼:“也不肯告诉为师是什么人。”

晓星尘不解:“师尊您说什么......”

“......罢了。”她蹲下身把了把宋岚的脉,“你......想好了?”

“是。”晓星尘又垂下头去,“徒儿已想好了,师尊,他伤得重,待徒儿走后,您......您替徒儿看顾他一阵吧。”

“你不肯叫他知道这件事?”

“徒儿......徒儿只是,无颜见他。”

“为师救人自然救到底。”抱山散人唤了几个弟子把人扶进去,又道,“只是为师也不会瞒他,要怎么瞒,这是你的事。”

“是,多谢师尊。”晓星尘说着又拜了一拜。

她再不看他,拂袖而去。

 

晓星尘果然说到做到,将自己的眼剜了出来便拜别师门离去了。

抱山散人正替宋岚换药,身边的道童安静地看着塌上的人,突然道:“师尊,晓师兄的朋友怎么看起来,眉眼这样冷淡呀。”

“越是看起来冷淡的人,性子越是不冷淡。”

“是吗?那岂不是说,看起来温和的人,就越是不温和啦?”小童不满了,“师尊哄我,晓师兄看起来温和,人也很温和呀,和师兄师姐们说的一样,而且长得也好看!”

抱山散人笑了笑:“就是因为太过温和,反倒算不得是温和了,对谁都那样,似乎多情,其实绝情啊......”

她说着又改了口:“不过,若是于这人而言,倒真不算绝情了。”

 

月余后,宋岚醒了。

眼前骤然的光明让他反倒不甚适应,全整的双眼让他更是不安,抱山散人立于塌前,他下意识询问:“这双眼......”

“你想问什么?”

“这双眼......”他犹豫了一下,迅速抬头,“这双眼是谁的?”

“我说什么你都信?”抱山散人淡淡道,“若我说是我的呢?”

“......”

“其实你何必问我。”她将手心的药碗放在一旁的小案,“你心里已是一清二楚,不然方才不会迟疑。”

“......他......”宋岚抖着手摸上那双眼,“他当真......”

“我不知你同他说过什么,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对你很是愧疚。”她转身离开,没再看他一眼,“这双眼是他给的,你失又复明,善自珍重吧。”

“前辈稍候!”宋岚急忙叫住她,“他......星尘,星尘现在何处?”

“你问他?”抱山散人顿住了步子,却不回头,“他在红尘,你若想找,便自去寻吧。”

话虽如此,尘世茫茫,要找到一个一心隐匿之人,谈何容易?

宋岚慢慢阖上双目,握紧了拳,长长叹了口气。

大约此生,当真是不会再见了。

 

一年后宋岚下山了,追着晓星尘的踪迹一路找寻,果然是一次次地失望。

等他真的找到了他,却又是彻彻底底的长绝。

 

其实这样也好。

霜华穿心而过,口中降灾刺过的疼痛还未消褪,宋岚却欣慰了。

左右也是不知如何相见,那便当真不要再见了。死在晓星尘手里,总好过死在旁人手中。

只是他终究不能同当年的师兄那样,和晓星尘道一声“切莫自责”了。

宋岚慢慢跪在了他身前。

他这一辈子看重的人,或是受过眼盲之痛,或是被奸人迫害失了光明,他自己后来也晓得了那是如何大痛,再后来,他心悦之人替他挨了渺目的劫数。

如此,也算是莫名的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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