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设两个人捡了个女儿。
我觉得前面还是很甜的。
@由木_ 吃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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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蓝梦瑶,是姑苏蓝氏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
非说特别其实倒也特别,然而,不是我天赋多么远超常人,也不是我勤奋刻苦到多么人神共愤,更不是我样貌多么出众......
是因为我是宗主唯一的徒弟。
蓝思追不论在修为还是天资上都比我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同为嫡系,本来我们的地位也是天差地别,只这一重身份,平白将我抬到个跟他平起平坐的位置。很多人都嫉妒我,这点我清楚万分,甚至还有人当面直接问我,凭什么宗主会将我收为徒弟......
此时我便在心里冷笑,废话,我是他女儿,他不收我难道收你?
——自然不是亲生。
我是被他和爹爹一起捡回来的,遇到他们的那一年,我刚十二岁。
2、
我爹爹便是兰陵金氏的宗主,名唤金光瑶。
准确点说,是前宗主。
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结伴外出夜猎,我被镇子里几个纨绔子弟从高高的山坡上踹下去,狼狈不堪地摔在他们跟前。
镇长的儿子站在高处冲我放声大笑,我蹭破了好几处,疼得想哭,却倔强地忍住泪,挣扎着爬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看什么看,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就凭你也想跟我们在一间屋子里吃饭?想都不要想!”那人朝我呸了两声,一脸嫌弃,“还是个妓女的女儿,你也是妓女,小妓女,肮脏下贱!”
我捡起一块石头作势要扔过去:“不准说我阿娘!”
然而我正想发力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温柔地截住我的动作。
我回过头去,瞧见一位风姿绰约的白衣公子,他朝我摇摇头示意我不可冲动,尔后看向欺辱我的孩子们:“人无卑贱与尊贵之分,你们若这样想便同兽类毫无区别,理应回去好好念书,切莫再行如此失礼之举。”
为首那人依旧不以为意:“你又是何人,敢和我这样说话,信不信我回去叫人,连你一块打!”
他笑了笑,没有搭理对方,却是看向了我:“伤了这许多处,你若愿意,便跟我来,我带你去治伤。”
同他一道的那人等到此时,突然开了口:“二哥只是不与你们计较,并非不可与你们计较,今日我们是出来夜猎,术法咒符齐全,想一试的不妨来试。”
白衣公子弯下腰拉着我的手,正往我伤口上施治愈的小法术,听到此言竟是有些讶异,回头去看他。
那人衣装虽简,下摆处绣的花样却是华贵非常,额间更有一点烛红丹砂,十分招摇,在我看来,其实就穿着上看,与那位公子相当不搭。
但他二人站在一处,却又莫名般配。
镇长的儿子似乎感觉到这两人并不好惹,已带头一溜烟地跑了。护着我的公子朝他问询:“阿瑶竟也会说这样的话?”
被唤作阿瑶的人似乎愣了愣,很快又是神色如常:“二哥见笑了,我本生在烟花地,生起气来难免没这么好涵养。”
“莫要自轻。”公子叹了口气,又拿了手绢替我擦衣服上的污秽,“我听了先头那几句话便知你定要生气,只是没想到......”
我彼时还有些茫然,更有几分莫名希冀,我受人欺负不是第一天,见到我如此的权贵也不止一两人,却只有他二人行此善举,看上去,和那些人实在大不相同。
若我大着胆子求他们带我离开,予我一处安生度日,或许并非毫无可能......
我还没想完,倒是有人先提了。
“二哥,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总遭人欺凌,这样可怜......”
几段道理还没说尽,白衣公子便打断了他。
“我听阿瑶的。”
这对话没头没尾,我晃神之下,本想道谢,脱口而出的却是......
“见过父亲和爹爹。”
白衣公子:“......”
另一人噗嗤一笑:“这叫法也算不得错呀。”
仿佛诚心要逗他,说了这句,他又笑着蹲下身揽住我肩膀,抬起头冲他眨眨眼:“你说是不是,我的涣哥哥?”
公子看他笑得开心,无奈点头附和:“阿瑶,高兴便好了。”
因为急着给我治伤,他们放弃夜猎,就近将我带去金氏。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我被他们带回了金鳞台。
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别的小辈是怎么称呼他们,但我失神时的无意之语仿佛并未被否认,于是坐在爹爹房间里,我向那位白衣公子问道:“父亲,你和爹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住在这么好的屋子里呀?”
芳菲殿的奢侈确实远超我想象,比我在故乡见过的所有房子都要好,让我甚至有些瞠目结舌。
他适应了片刻我的叫法方回我:“我同阿瑶皆是修仙世家的宗主,阿瑶......是仙督。”
“宗主是什么?仙督又是什么?”我听不太懂,“比镇长还要大么?”
“自然是大得多了。”爹爹拿了几盘点心放在我面前,又转身吩咐几句掩上了门,“宗主,是万人之上。”
他说着,倒上一杯热茶递给父亲。
“我在金鳞台万人之上,而二哥,在我之上。”
彼时年少的我并未意会这几个字里的情深义重。
我只是觉得,爹爹很看重父亲。
住了一晚,父亲说他要回去了。
我不太明白:“父亲和爹爹不住在一起么?”
分明昨晚还睡在一间房里!
当然这话我没敢说出来。
“二哥总是要回去的,姑苏那头也有许多事情。”
父亲神色有些不忍:“阿瑶......”
爹爹又道:“如果你想见他,等他回到云深不知处,我可以立刻叫属下去准备清谈会。”
他说着又去学旁人的语气:“毕竟他们都说,我这清谈会想开就开,蓝曦臣也是想请就请嘛。”
父亲:“......”
自知再说又要被打趣,他转过头来问我:“你是要留在此处,还是跟我去姑苏?”
我想了想:“姑苏有桂花糕吗?”
父亲摇头。
“那有藕粉羹吗?”
“......云深不知处,大约只有清粥一类。”
我一把拽住爹爹的袖子,语气坚决:“我不去!”
二人哭笑不得。
3、
我便跟着爹爹在金鳞台住了半年。
因为娘亲死得早,我其实并没有自己的名字,捡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也并未认真给我想一个,所以一开始,爹爹同父亲若是想唤我做什么,都是朝我招招手,我就知道了。
过了大约不足半月,父亲又来兰陵见阿爹。
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天色很晚,烛火昏暗中,我盖着被子,困得眼皮打架。父亲似乎被人为难,衣衫上沾了不少晕开的酒水,一直端端正正戴好的抹额也歪了。爹爹一边将他额间素色摘下,一边给他找衣服换,口中还说着“对不住二哥”一类的话。
父亲一壁安慰他,一壁无奈苦笑:“无妨,金子勋向来如此,打发起来倒不难,我只是担心若我拂他面子,往后你会不好过。”
爹爹的神情十分复杂:“二哥......待我这样好......”
“傻话。”
——哪里就傻了呢?
我不是很明白。
也无暇去明白,我实在太困了,嘟哝了一句“父亲也早些歇息”,便头一歪睡了过去。
那日的次日,我睡醒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他走得太急,将抹额落在了芳菲殿。
爹爹正对着那物什发呆,我转转眼珠,忽然起了玩心,想着父亲平日是怎样面容含笑,尔后学着他的样子将那抹额系在了自己额头,故意放轻语气。
可惜,还是有些别扭,我只能一个一个字念:“阿、瑶?”
爹爹表情一震。
我就晓得起了效,一遍一遍重复:“阿——瑶,阿瑶,阿瑶?”
看他若有所思,我撇了撇嘴,将东西放回去:“父亲叫爹爹是当真亲近,娘亲说,她曾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那个人,也是这么喊她的呢。”
“不过,都是假的啦。”我自顾自说着,没看清爹爹越发莫测的神态,“若真的可以托付终身,怎么会让娘亲一个人孤零零病死在那烟花地,还让我被人这么欺负......”
我说了几句,爹爹依然不吭声,我赶紧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爹爹,你怎么啦?是不是昨天回来太晚,你累了?”
他看向我,眼睛一眨不眨。
那个样子其实很奇怪,相当难以言喻,他的眼神那样专注,但我突然觉得根本不是看着我,更像是放空了思维,在看别的人。
过了片刻,他说了个词。
“什么?”我凑上前去,“爹爹,你在说什么?”
“......阿涣。”
爹爹的眼神本是时常含着笑意,此刻却那么温柔,带了三分我看不懂的思念和悲伤。我又凑近了些,他瞳孔一缩,终于回过神来。
顿了顿,他又是平日里我见惯的模样:“你说你没有名字,往后,我唤你作阿浣,如何?”
“闲庭欹枕正悲秋,忽觉新编浣远愁。”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轻声问我:“好不好?”
我没有听懂这句诗,但还是干脆点头:“爹爹取的,我都很喜欢。”
不过,仍是逃不过被送去姑苏的命运。
半年后的一次清谈会,父亲只身前来,走的时候,顺便多带了个我。
一想到云深不知处传说中以清粥为食,我便愁得紧,抱着爹爹不肯撒手。
父亲少有的显了几分不耐,一把将我的手拽下来:“也要是个大姑娘了,外头这么多人,你抱着阿瑶,成何体统。”
......抱着自己的爹爹怎么了!
我想辩驳,又觉得似乎说不过,迅速改变对策,转身挤了几滴泪,装模作样地看向他。
爹爹却笑:“二哥还吃小孩子的醋呢?”
从哪就看出是吃醋了???
我一头雾水。
然后,从此时开始一直到我们离开兰陵,两人都没再同我说过话。
被无视的我看着他们擦着其实并不存在的眼泪,觉得自己仿佛懂了什么。
4、
——那些都是太久远的曾经,时如白驹过隙,弹指荒年,眨眼间,我已年过二十。
但我封在记忆中,一刻一刻,也不曾忘记。
更鼓敲过,有人叩响了我的门:“师姐,思追师兄来找你了,说有些卷宗要交给你过目。”
我从矮塌上爬起来,随便找了根簪子拢了拢头发:“让他进来吧,我正好也有东西给他。”
刚一说完门就开了,开得忒快。
我还低着头整理抹额:“坐吧,东西放下,我要给你的在那边的抽屉里,一会自己拿。”
蓝愿却是先点亮了我房间里的蜡烛,瞧见我模样的一刻,他的动作停了停。
“怎么了?”我挑挑眉,“来多少回了,还找不到?”
他答非所问:“宗主说了,要时时刻刻注重衣表,你怎么还——”
话音戛然而止。
我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别同我提他。”
“浣师妹......”“你既记得这个字,就该知道我现在多么不想听到他。”
蓝愿话锋停了停。
“那么,梦瑶师妹。”他将卷宗撂在案几上,又抬手摆正歪了的烛台,“道理我已说过许多次,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更有很多事情不能强求,生在红尘便是身不由己,你不能......这样埋怨泽芜君。”
我轻声一笑:“当初敛芳尊以泽芜君为质,我怨敛芳尊不念旧情,后来泽芜君将他一剑穿心,之前有多少亏欠,便都已还清。泽芜君虽当了人质,我却还能时时见到他,与他说话,敛芳尊做了地下鬼,我却是再见不到他,音讯全无!”
“事态不能把控,如何怨得了泽芜君?”蓝愿叹气,“他本已是身心俱疲,你这样记恨,泽芜君会更加伤心,他二人都对你有恩,你又是泽芜君唯一的弟子,难道就忍心吗?”
“我怨他吗?”
窗户未曾关紧,有夜半的凉风吹进几道,冷得人直打颤:“你以为我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当初敛芳尊东窗事发,我也失望过,也指责过他不择手段,泽芜君只是错信人言,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但他改了我的名,要我从蓝姓,扔了这个浣字,难道不是想把——想把敛芳尊留下的东西全部抹去吗!”
蓝愿还要再劝,被我挥手打断:“不要再说什么大道理,有些事情师兄你并不知道,正因为你不知道......”
“你不明白,针扎在身上,究竟有多疼。”
若我是个过路人,知晓那些内幕,也许只会觉得可惜。
可我,不是啊。
“拿了你的东西,赶紧走吧。”
我疲惫万分,只想再不问世事,永永远远地睡过去。
5、
我对他二人的感情十分对等,因他们对我都是真心实意的好,救我出水火,教我修行,疼我如双亲,我真的感激。爹爹死了,父亲灰心闭关,我并非不难过。
许是小时候常常被欺负,我不是个喜欢哭的女孩子。否则每天哭一回,我迟早哭死过去。
因而,我此时并不想哭。
刚知道爹爹做过的那些事,我也觉得震惊和失望,我的不敢置信比父亲不会少太多。而知道爹爹挟持了父亲当人质,我更加不能明白是为什么,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感情那么好,好到根本不容旁人指摘,为什么竟会走到这个地步。
我担心父亲,又无法相信,虽然有人将我锁在云深不知处,我还是打破符咒,一路御剑去了观音庙。
现在想想,大约指使那人困我的,就是爹爹吧。
他不忍心让我看到他同父亲反目,不愿我难过。
我赶到的时候,含光君已重创了他,袖子上的金星雪浪都被鲜血浸透,我透过窗口瞧见时,惊得瞪大眼睛喊出了声。
爹爹一定看见了,他微微侧过头,似乎叹了口气。
“不听话。”
我想冲进去,却被看热闹的人群挡住,进退不得,能看到他们都是万幸。我听见有人议论纷纷,说着“打得好”一类的话,表情幸灾乐祸至极,不由攥紧拳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爹爹重伤伏地,却还是说了许多话,可没有半句能证明他做的事是假的,我听到后面,越听越是寒心。
为什么我敬重这么多年的爹爹会是这样的人?
我看见父亲一脸失望和痛心,更觉得悲伤得难以言表。
姑苏蓝氏极重品德,口碑甚好,出事的又是仙督,爹爹多半要被带回云深不知处发落,而若带回云深不知处,那么发落他的人......
事情走到这种地步,要如何收场才好。
彼时我还未想个明白,便看到聂怀桑突然指着爹爹的方向一脸惊恐:“曦臣哥......曦臣哥小心!”
他还害怕爹爹会从父亲背后给他一剑不成?
我略略不解,因为从我那处分明看出,爹爹连动一下都很难了,父亲怎么会相信?
可父亲当真相信了他。
他抽出那柄流光四溢的朔月,毫不犹豫刺向了爹爹。
我捂住嘴,后退两步一个踉跄。
那时候我已看不清屋里他们的神情,可我知道爹爹一定始料未及。
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失去理智的声音。
“蓝曦臣。”
“蓝曦臣!”
爹爹也许是再无所谓了,说他杀过自己的父亲,说他杀过自己的儿子,每一句都让我心如火焚,纵然一切都是证据确凿,可听着他亲口承认,我还是更加失望了一些。
最后他说,“可我独独没有想过要害你。”
——是在说父亲吧。
我在那一瞬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比如刚到芳菲殿时我拿着父亲的抹额逗他,被他糊里糊涂起了个浣字作小名。还比如住在芳菲殿时我有一次风寒发热,他扔下宗务照顾了我三天三夜,醒来时分明见到他眼下乌青,却强打精神冲着我笑。更比如跟着父亲去云深不知处以后,每个月都能收到他托人带的桂花糖......
所有失望刹那间烟消云散。
虽然很多事他不能否认,可我的爹爹......明明这样好。
记得他说过,“我在金鳞台万人之上,而二哥,在我之上。”
他这样看重的人,怎么竟然不相信他?
人群忽而又骚动起来,我听见有人喊着,“真是作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拉人下水”,“可惜了泽芜君,此番怕是躲不过了吧”,如此云云。
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我半捂着脸,心情百味杂陈。
真是愚昧啊。
爹爹他,怎么可能。
6、
他还是死了。
没有死在朔月锋利的剑锋下,却死在父亲不信任的冷漠里。
因为死心,才会拼着最后救他一命。爹爹说过,没有人会永远记挂什么,人最容易记住的往往是差点就能得到,可偏偏没有得到的东西。
父亲没有得到和他的长长久久,从前两心坦诚,而今形同陌路两相猜忌,还要看着他这样死去。
我大约明白爹爹在想什么。
欢呼声那么响,很多人都在叫好,觉得爹爹死得活该,欢庆着推搡起来。
我维持着掩面的动作,遮住一脸鄙夷。
他们这些人里真的被爹爹做的错事害过的人,只怕连万分之一也不到。毫无干系还要义愤填膺,简直是可笑之极。
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一个站不稳跌在观音庙的台阶上,手也被迫松了开来。光亮猛然照上双眸,我缩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对上了父亲凝滞的目光。
发什么呆呢,那一剑不是你刺的吗?
我很想笑,便笑出了声。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给我送桂花糖了。
含光君将爹爹镇在观音座下,我即便往后将父亲的问灵术学到个十成十,也再不可能和他说话了。
难过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压得我几乎不能承受。伏在青砖地上,我咬紧下唇,竟没忍住热泪夺眶而出。
我听见父亲的声音隐约响起:“叔父,您别问了,我现在真的什么也不想说。”
“......怀桑,你真的看清了吗,你确定吗?”“曦臣哥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问什么呢?我心想。
人都死了,追究这些有什么用。
狠狠抹了一把泪,我挣扎着爬起身来,拉着父亲往外走。
“我看清了。”一边走着,我一边这么说道。
我没说我看清了什么。
可父亲听懂了。
“阿浣。”
他轻声喊着我。
“改个名字吧。”
“就叫蓝梦瑶,我会去知会思追他们的。”
我猛地松开拽着他袖子的那只手。
“......父亲是真的狠心啊。”我咬牙切齿,“杀了爹爹,还要连爹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也一并抹去吗?”
他没有解释。
我负气转身离去,只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沉重得不能更沉重的叹息。
7、
自那天后,我再没有在寒室之外看见过父亲。
有人问起,都说父亲闭关去了,可我心里清楚不是。
因着是他唯一的弟子,我拥有随意进出寒室的权利,也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从观音庙回来,父亲就病了。
是心病。药石枉效。
也许本不至严重至此,若不是我,他不会清楚聂怀桑究竟做过什么事,还能抱有半分的侥幸,是我非要让他知道自己真的误会了爹爹。
我一边在外屋帮他处理宗务,一边想,他一定很恨我,也一定后悔当年救了我。
还好,我对他亦不是全无怨恨。
我怀念爹爹给我的桂花糖,便时不时托人买一点,可我试了许多种,也再未找回那种熟悉的味道。
直到后来有事去金鳞台,办完正事以后金凌告诉我,爹爹他不擅庖馔,却唯独擅制桂花糕点和藕粉羹,我这才明白了一切。
我说,我怨他心狠手辣,其实更是怨他这样不留退路,连来日也没有给自己挣下,叫我挂念他的好,又再也见不到他。
金凌沉默片刻,苦笑道:“小叔其实待我也是很好,我其实该怨他害死我父亲,可......”
我觉得我明白他的心情。
那一次回姑苏,我带回了几幅四季图。
去见父亲的时候,我拿给他看,说物归原主。
父亲收下了,又看了我好几眼。
“阿浣,还是更像阿瑶多一些。”他似是无奈,“这样记仇啊。”
我承认了。
我是故意拿回来,让他难过。
虽然伤感,父亲还是拿了个盒子,将四幅图妥帖地保存起来。
我瞧着他的背影,道:“其实叫我思瑶,岂不更好?既是父亲当时起的,想必也同父亲彼时心境有关。”
“这个梦瑶......和爹爹的本名撞了的。”
他手上动作顿了一顿。
“为什么......不叫我思瑶呢?”
父亲看着那几幅图,继续收好了它们,锁进柜门中去。等一切做完,他才回头望向我。
“阿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对外从来不说我已经病重,甚至无法自己处理宗务,还要交给你?”
我摇摇头。
“即便是内门弟子,知道内情的也是少之又少。”
他笑了笑,笑意却是浅淡得顷刻便要消散。
和我记忆中的也是全然不同了。
“因我终究是蓝氏的宗主啊。”
他从小案里取出一盒东西,又摘下了我的抹额,执起笔,慢慢在我眉心点下一笔丹砂。
“这思念是不能说出口的,不敢思,不能念,唯有梦里,我才能见一见阿瑶。”
父亲笑得有些疲惫。
“可阿瑶定然恨我,所以,这许多年来,他从未入过我梦中。”
8、
“阿浣,回兰陵去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