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化鬼（中）
啊……我真的，只是，想秀个恩爱，发个糖，啊……为什么这么难，又铺垫一大堆……
周遭的气息似乎停滞了很短的一瞬，尔后终于有人显出形来，站在他面前却是犹豫一阵，勉强笑道：“蓝......宗主。”
蓝曦臣闻言沉默，更又有些黯然：“你果真不愿见我。”
他顿一顿，摇摇头：“我那时还总想着是我那阙问灵弹得不够好，不然怎会问不到丝毫你的踪迹，原来......”
他没将话说全，却已是相当明白了，金光瑶急忙辩驳：“我并没有......”
蓝曦臣抬起头看他，他神情一僵，似是感到些许不堪，又别开了目光：“不知为何，我死后的名姓......是孟瑶。”
“......孟瑶？”
“是啊，孟瑶。”他垂下眼睑，“金光瑶已不存在于这世间了，到底也是他所作所为太过天地不容。”
问灵修得是万万没有差错的，只是问错罢了，问了那么多的鬼灵，他们自是不会隐瞒欺骗，可金光瑶早就不在了，一魂一魄皆化最初，哪里又能问得到？
就仿佛他当了金光瑶这么久以来都不过是个过场笑话，连痕迹也不会留下半分。
那他为了这个名字丢了那么多，杀父杀妻杀子杀兄杀友，落得个金麟台上孑然身，到头来连蓝曦臣也丢了，图的究竟是什么？
蓝曦臣就在他眼前，是真实的，不是数次从梦魇手中逃脱时看到的幻影，更不是他徘徊不止的回忆之境，说不上是触景生情还是近乡情怯，金光瑶忍着不堪在人世飘零这么久，突然怎么都绷不住了。
加之蓝曦臣又道一句：“这样也很好。”
“二哥觉得很好么？”金光瑶突然强硬地打断他，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尖锐，“二哥也觉得我当金光瑶那么久，做的事十分丢人十分无耻么？”
“阿瑶？”蓝曦臣一愣，“不，我并不是......”
“你是的！”他断喝道，“你就是这么想的，没错，我这种阴险奸毒的小人，怎么配和泽芜君称兄道弟，怎么配做一门之主，蓝宗主好生清高，生来就是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懂这种被人毫无顾忌指指点点的感觉？”
蓝曦臣的目光惊而又痛，金光瑶看他这样却是冷笑一声：“泽芜君觉得我仍是在找借口吧，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想着被人可怜啊！”
视线所及之处的那身白衣太过刺目，蓝曦臣素色满身，纵是染了血迹也是纯净无暇的。
哪里像他，满手鲜血，满身罪恶。
金光瑶盯着他神色变幻几番，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连那声强撑的驳斥也续不下去，尾音抖得有些哽咽的绝望：“真的叫泽芜君赏识的，终究还是最初认识的那个孟瑶吧，那个孝顺而善良的好人才是泽芜君想认作三弟的人吧，后来那个金光瑶......不过是同泽芜君两厢失望罢了。”
一言落下，又是长久的静默。
“你口口声声唤我泽芜君，又何尝不是仍在怪我。”不知过了多久，蓝曦臣轻声低喃着打破沉默，伤处有些疼，他却并不理会，只定定看着金光瑶，“你怪我到头来不肯再信你，也怪我最后还要伤你，更怪我......在你最难的时候不肯扶你，甚至于根本不知道你的难处。”
金光瑶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
却又说不出来。
“你说我不信你。”蓝曦臣叹了口气，“可直到最后，我都是愿意信你的，只是......”
他是真的信他。
可惜终究没信个透彻，到头来落得个各自神伤。
“......我怪你？我怎能怪你？”金光瑶闭一闭目，“二哥不必安慰我了。”
“当真不是安慰。”蓝曦臣说着又笑了笑，“你终于还是肯喊二哥了。”
金光瑶方才那话说得决绝，到底还是心软，蹲下身子去查他肩上的伤：“少说几句吧，那女鬼还算厉害的，你就这么晾着，命不要了？”
蓝曦臣摇摇头，握住他揉着术法的那只手：“阿瑶。”
他忙着替他疗伤，闻言只是含糊应了一声。
“阿瑶。”蓝曦臣徐徐唤着他，“无论是孟瑶还是金光瑶，都不过是阿瑶罢了，错了的还能改，你的好我都记着的。”
金光瑶的手顿了一顿。
“说你当回孟瑶也很好，不过是觉得，那时候你虽然身份低微，可终究是个纯粹的人，不必想那些勾心斗角，也不会为了什么不择手段。”蓝曦臣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叹息，“那样太累。”
“......二哥。”金光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语气一滞，踟蹰半晌，只是又唤了他一声。
“世事如逝水，早已没得回头，倒也不必回头了，我知你本心亦非此。”
蓝曦臣握着他的手，像在许一个相当重要的承诺。
“阿瑶，跟我回姑苏。”
周围怎么这样安静，静得他心慌又心悸，金光瑶别过头去，眉目间是三分意外带着七分欣喜。
良久的平息。
“好。”他朝他笑语，“二哥，我同你回姑苏。”
金光瑶自然是高兴，可那三分的意外又怎逃得过蓝曦臣的眼睛，而那喜悦......
他大概仍是怕的吧，怕这不过又是一场空，到头来还是落个两相背离。
蓝曦臣在心底叹息，他这三弟，终究还是这样瞻前顾后的性子。
那么......
衣物摩挲的声音响起，金光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蓝曦臣拽着手一把搂进了怀里，太久没有这样的亲近，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二、二哥？”
蓝曦臣环着他的腰，斟酌一阵还是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叹了口气：“阿瑶，你原不必如此小心的。”
这话落下，依然相对无言。
但蓝曦臣感到金光瑶不甚平稳的呼吸终于是缓和了。
“......阿瑶，走吧。”
金光瑶也曾设想过再访姑苏是如何情境。
只是终究没想到会是蓝曦臣亲自带着他。
然而前生最后的时日他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来来往往都是穿着同蓝曦臣相似的蓝氏子弟，他看了难免心生不自在，在第三回被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后，他犹豫着扯了扯对方的袖子：“二哥，我......”
蓝曦臣却是掐了个诀替他掩藏了面貌，安抚地拍一拍他的肩：“我去同叔父说一声，姑苏有规矩，不能不知会一句就带人进去。”
金光瑶虽然不安，也知道这是规矩，朝他笑道：“我明白的，二哥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蓝曦臣没再多说，他是知晓的，蓝氏子弟生性都十分温和严谨，哪怕是心下存疑也必不会贸然询问甚至出手，但金光瑶如今身份尴尬，修为又并不高深，怎样都不能完全放心，蓝启仁问话时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只想快些回去寻他。
蓝启仁仿佛也察觉了什么，说了几句就放他走了。
只是当真想不到回去看到的会是这般情境。
蓝氏子弟大多温和，这并不假，可凡事都有例外，不巧这例外还让金光瑶碰上了。
他是魂体，形貌皆似生前，金星雪浪在前襟开得正好。
那是金氏子弟特有的骄傲，如今却反而成了负累。
来人兴许同金氏还有些过节，说话便不那么客气，金光瑶一忍再忍，连他当面的羞辱也一并忽略了——虽然那人大约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骂的金光瑶就在他眼前，可他越说越是失礼，最后竟连金光瑶最无法忍受的出身也一并拎了出来说三道四，金光瑶实在听不下去，却也只是转身想离开。
“怎么，受不了了？”那人见此，似乎更加起劲，“你们金氏都是狗随其主吧，那金光瑶是个胆小狠毒的，你听我骂人连辩解都不敢？”
金光瑶不语，只暗暗收拢了十指，紧抿着唇沉默。
他的辱骂得不到回应，难免有些扫兴，见此更是气急，居然动上了手，佩剑一出直直照着金光瑶门面而去：“藏得这么严，总不至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吧？看我不划破了你的脸，也好叫你知道......”
蓝曦臣到的时候，正好便见到了这一幕。
金光瑶既是凝魂而成，修为又并不很高，方才还用了好些替他疗伤，纵使想躲也有心无力，蓝曦臣骇得几乎要喊出他的名字，又生生收了回去。
他不能当着旁人说出他是谁。
金光瑶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无奈的悲伤。他什么都没说，可蓝曦臣突然什么都懂了。
那人显然是见他穿着金氏子弟的衣袍故意寻衅的，既无前因更无缘由，简直说得上是飞来横祸。
前生就是这样，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就因一个娼妓之子，人人贬斥，是个人都能侮辱，连父亲也不肯认他，还要将他从金麟台上直直踹下去。
最初那个善良的孟瑶，便是因为见多了这样没有由来的恶意，才会变得那样不堪，那样的不择手段吧。
虽然都说人性是不会变的，他会做后来的事都是因本性如此，可若不是这样，若他能知道他的难处，好生劝慰，也许......
蓝曦臣想到这里，心口猛地一疼。
金光瑶只觉得自己眼前突兀地一晃，蓝曦臣那身白衣被逆风扬起衣摆一角，素色几乎亮得刺眼。
他挡在了他身前。
那人当然是伤不了他，可金光瑶仍是吓得声音都变了：“二——”
蓝曦臣猜到他想喊什么，赶在他之前替他上了个禁言术。
也是倒霉透顶，那蓝氏子弟的一剑不偏不倚，正好刺在女鬼抓过的左肩，他本已用修为卸了大半力，伤患处还是渗出了血色来。
出手那人被这变故惊了一惊，待看清来人时更是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宗......宗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