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

BGM月夜如霜

中间有宋晓向的车，合婚庚帖的梗。

已经是第三个年头。

宋岚慢慢走过一道山路，抬眼望了望天色，已是黄昏将尽红霞环空，只今夜他需连夜越山而去，反倒省了找地方歇脚的时间。

他半道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就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本来宋岚说了要先将她送回家，但她看出他急着赶路便拒绝了，只请他带着自己一个晚上，等清晨那跟着她的魅鬼离开了她自己回去便可。

她一路叽叽喳喳的似乎并不疲倦，宋岚哪怕感知不够敏锐也知道好歹跟着他的是个小姑娘，又是个不曾修术辟谷的，看月华渐渐盈满，他回身道：“若是累了，不妨歇一阵子。”

小姑娘是真累了，只一直忍着没说，闻言舒了口气就往身边的树荫下一坐，只那口里也不停：“好呀，道长你真好，要是你多笑笑就更好啦！”

诚然，方才他虽是说着关怀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点没变过，还是一样的孤高冷傲。

宋岚不理会她，也在她身边寻个位置坐下，把拂雪往怀里一靠，倚在树干上默默调息。

没了变幻的景致，小姑娘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气氛登时有些尴尬，她眼珠转了几转，直起身子伸手去推他：“道长道长，你看那边的花呀！”

然而宋岚并不搭理她。

小姑娘讨了个没趣，不大高兴地又坐了回去，过了好一阵子，她突然又好奇道：“咦？道长，你很喜欢月亮吗？”

“月亮？”宋岚手指本在拂雪的刻字上无意识地摩挲，听闻此言却是动作一顿。

“是呀，道长你刚才一直在看月亮呢，月亮很好看吗？我常常在家门口就能看到满月，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呀？”大抵是终于又找到话题，小姑娘继续叽叽喳喳地闹腾起来。

她本不指望宋岚接她的话，怎料宋岚突然笑了一声，轻声道：“我确实是很喜欢明月的。”

“嗯？”被这么一接，小姑娘反倒一个愣怔。

宋岚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几年前我开始漂泊异乡，也遭了不少仇家算计，有时便总会觉得累，但若是叫这山间树下的清风一吹，再看看天上的明月，想想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就是神叨叨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把月亮当成什么呢！”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并不相信他这番说道。

“这话倒也没说错的。”

“什么？”小姑娘终于一头雾水了。

“没有什么。”宋岚慢慢收了眼底的笑，只那一点残存的温柔还挂在唇边，“你还累么，我们继续赶路吧。”

她却是又看呆了一瞬，回了神眼睛还直直望着他：“道长......我就说你该多笑的！你不知道，你那双眼睛笑起来多好看啊，为什么不笑笑呢？”

宋岚那最后一点笑意这下彻底收了。

“......道长？”似乎看出他又低落下去，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又去唤他。

“......哦，没什么。”宋岚迅速站起身来，将拂雪往身后背了一背他快步走了几下，试图把话题岔过去，“走吧，不然明早送不到你下山了。”

小姑娘便继续跟着他走，一路上破天荒地安静了不少，宋岚还未庆幸耳边少了那聒噪，她又突然跑了几步跳到他身边：“我知道了！月亮一定和道长喜欢的人一样，对吧？”

她看了宋岚瞬间震然的神情，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记得邻居家的小姐姐说过的，一个人如果总看着什么，若不是那东西稀奇得不得了，就是那东西和他喜欢的人有关系，月亮有什么稀奇的呀，道长道长，你说说嘛，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和月亮一样，特别高傲特别冷持特别好看呀？”

宋岚让她这一段说得头疼，叹了口气：“我真是败给你了，告诉你也无妨，他不高傲也不冷持，不过......”

“嗯？”小姑娘急忙追问，“不过什么？”

宋岚垂了垂眸，耳根竟罕见地泛了些许微红，声音也含糊起来：“不过......是很好看。”

“我就说嘛，道长喜欢的人肯定也是特别好的呀！”小姑娘得到答案高兴了，又道，“小姐姐还跟我说，要是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他的，我们那儿有个习俗，道长你知不知道呀？”

“我只不过是路过，又怎么知道那许多，你说吧。”宋岚理了理思绪，还是顺了她的意，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听说，要是把自己的名字和喜欢的人的名字写在红纸上，折成纸船点上红烛沿着我们山脚下的那条小溪送走了，就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啦！”似乎是感到宋岚对她的态度熟络不少，她还扯了他袖子高兴道，“道长道长，你要不要去试一试呀？反正你也是要路过那里的嘛！”

宋岚又不理会她了，只兀自陷入了沉思。

小姑娘喊了他好几声，终于放弃了松开手去，低头踢了几下路边的石子，她突然听到宋岚很慢却很满足地说了一句什么。

“是说那合婚庚帖么？”他的语气含了三分笑意七分怅惘，似是高兴又似是寂寥，“我同他......其实是有一张的。”

 

那日其实相当稀松平常，该有的很多都没有，不曾合过八字，不曾定过吉时，只是晓星尘多日前记起那是宋岚的生辰，便偷偷筹划着要给他做一身新衣。

只和成衣店的老板娘学了几天晓星尘就能熟练地裁剪布料，本是想做一身白衣好叫他换掉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袍的，谁知途经布架时手上突然一滑，几尺长的白布直直掉了下去，给一缸正红染料染得尽红。

老板娘问过他几回是做给谁的衣裳都不得回答，见此竟笑了：“红色也好，红衣作嫁衣，公子的心上人这下肯定对你死心塌地啦，岂不正好？”

他本是不曾那样想的，听闻这话却愣了一愣，面颊慢慢泛了红，口里结巴着去回：“才、才不是这样的由头，红色......他若是穿了红的......”

晓星尘悄悄在心底臆想了一瞬，便鬼使神差地不曾替换那匹布，当晚竟真的照着宋岚的身量做了一件，剩下的不少又照着自己的做了一身，最后剩了孤零零的一方，倒像是新娘子的红盖头了。

他想自己大概是魔怔了，起身想将衣服趁夜拿去扔掉，正想着改送个什么好，回头却见宋岚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子、子琛？”晓星尘惊了一瞬，“你怎么也不敲门......”

这话没说完就给他自己掐了，因为是月余之前他亲口说的叫他不必叩门，直接进房便是。

宋岚看了几眼他身后，又转向他，口里并不说话。

晓星尘只觉自己手心都沁了冷汗，比夜猎时遇到难缠的妖物还要紧张三分，脑子转得飞快：“子琛你听我解释——”

可他要怎么解释？

晓星尘想了许久，心底慢慢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终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苦笑：“罢了，一切如你所见，我......”

他顿了顿，终于没有勇气把那句心悦你说出口，只低言一句：“你若是嫌恶，只当从未结识晓星尘此人便是。”

那滋味实在不好受，晓星尘惊觉自己这般缱绻心思也不过几天而已，颇有一种尚未开始便要结束的不甘，一下一下扯得心尖都在疼，他还低着头想再说些什么，却让对方一把抱住了，后腰磕在桌沿，接着唇上传来温热的触觉。

晓星尘这下从头到脚都愣住了，直勾勾睁大了一双眼盯着宋岚，他吻了他阵子，却又侧过身去够他桌上置着的笔，轻声问他：“星尘，你是否想得清楚明白了？”

“嗯？”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下意识回问了一句。

“我也同你实话说了。”宋岚松开了他，却又去握他的手，“我亦是心悦你许久，从前以为你不曾有这般心思便一直未同你说过，若你想好了，我自然......”

他停了停，语气重而又重：“星尘，同你长长久久，我是愿意的。”

晓星尘终于反应过来，正想答话却漏了几声哽咽：“子琛，我......”

他一把用力回握了他那只手，说出的字句断断续续：“我自是，此心匪石，此生不转。”

宋岚笑了，倾身在他身后的桌案上提笔书写，晓星尘背着身看不到，脸又正正埋在他胸前，只好忐忑问他：“子琛，你在写什么？”

“我在想，你做的衣服这样好看，我可不能辜负你一片好心。”他将笔放下把一方正红拿到他眼前，“你既是愿意的，便将我同你的名字写下去，可好？”

晓星尘接了那红艳捧在手里，慢慢念道：“终身所约，永结为好，愿双剑相和，岁月静好......”

竟是那应被珍而重之的合婚庚帖，而宋岚不过得了他一句应承便肯一应许给他......晓星尘心底又喜又泛着难以言喻的酸疼，只拿了那笔一笔一划将他二人的名姓写了上去。

宋岚似乎是终于放心了，又将他揽进怀里：“从前总想着你是不愿的，原来......”

晓星尘手里还握着那方庚帖就去环他的腰，两人静静抱了许久，宋岚突然道：“你将那红衣披了让我看看，如何？”

晓星尘含笑应一声好，却是拿了他的那一件绕到他身后去：“我却也很想看子琛穿正红的模样。”

宋岚轻笑一声，遂了他的愿。

晓星尘替他系了腰带，又细细理了他头上的发冠，这才走回他身前去，看着他的眉目温柔至极：“是好看的。”

宋岚也拿了案上另一件披在他身上，晓星尘笑一笑，竟伸手拆了发上的束带，一头青丝落在肩头，衬得他更是眉眼如画了。

 

只那再真也不过一枕梦境，徒留他如今握在掌心又再留不住的一方喜帕之上模糊的字迹。

 

“真的呀！那他也一定是喜欢你的啦，不要担心！”小姑娘并不知道这其间许多，只听了他说到那合婚庚帖，欢喜一阵却又嘟起了嘴，“那你为什么一副求而不得的样子，明明连喜帖都写了，道长你骗人呢！”

“我何尝骗你了。”宋岚低着头苦笑，“只是如今，我大约是再无资格叫他往那庚帖之上写我同他的名姓了。”

高天明月依旧，清风仍拂过山间。

可现在，他的明月又在哪里？

 

宋岚终于在许多年后寻到了他的明月。

只是那捧皎洁月华已经碎得不成样子，连触碰一下都是难以为之。

无事，他想，这不算什么。

他会带着他行遍世路，只要能叫他回来，便是他自己身死魂销也是可以的。

 

不，魂销便好，身死......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还谈什么身死。

 

若我此生履尽霜雪，是岁灰飞烟灭，只愿那一轮明月留照永夜。

若我此生注定孤孑，犹似千山积雪，惟愿爱与恨消融长眠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