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

第一次写分析，磨了整整一天，若有写得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尽言。

还有就是……我真的……很喜欢宋道长啊QAQ

宋岚此人，在这本书里其实是配角中的配角，甚至很多时候被提起都是跟在另一句话后——明月清风晓星尘，尔后才到傲雪凌霜宋子琛，在全书中的着墨也是少得令人唏嘘。

然而，毋容忽视的一点却也是在于这两句常常放在一起的话。

晓星尘何许人？那是此浊世中一轮高悬的明月、一道遗世的清风，能和这等人物比肩而立的又岂会是凡夫俗子？

宋岚自然不是。

 

《魔道祖师》中第一次提起宋岚，是这样一段话。

“晓星尘只身出山，并无亲人，只有一位下山之后结识的好友，叫做宋岚。这位宋岚也是当时的一位道门名士，为人清傲，风评亦优。两人都想自建门派，轻血缘传承，重志同道合，可说是知交好友，志趣相投。”

这里写到，宋岚也是当时的道门名士，为人清傲，风评亦优。他也曾有一志同道合的好友，也曾立下雄心壮志，想要自建门派，不论血脉传承，只在“道”之一字，其实此一志如何不是人之常情？想来，但凡是年少意气，有几分热血埋于心的，都会有这样的志向。宋岚此人，虽然清傲，但并不清冷，这才能让他得以“风评亦优”，得以获称“傲雪凌霜”。

这样的人，想来应当得到世人传颂，哪怕不能流芳千古，也不至于轻轻巧巧就叫人忘个干净，但魏无羡从身死到重生之间不过区区十余年，他便连这人的名字都不曾听过，此间蹊跷，何其令人生疑。

 

宋岚带给人傲雪凌霜的惊艳终究只是昙花一现，而这一悲剧要从常萍常氏一族五十余人被灭门说起。

这世上既有君子便有小人，薛洋此人更是小人中的小人，其心之歹毒实非言语所能言表，为着少年时期被人撵断手指一事便能追着十几年不放，处心积虑要了那人上下满门的性命。以晓星尘之为人，自然不能放过他，但他仗着有金氏撑腰，虽遇施压重重，竟也能奇迹般地逃过一死。

 

然后呢？然后该如何？

自然是将他吃下的暗亏数十倍地还回去！

 

晓星尘是独自下的山，并无亲人，只有一位至交好友，那便是宋岚宋子琛，薛洋知道，以晓星尘的刚毅，哪怕是将他本人如何了，怕是也不能让他多么痛苦，然而这种人都有个弱点，那就是别人的都比自己的要重，若是受他之累的，更是重中之重！

“薛洋便挑了他（宋岚）下手，故技重施，将宋岚从小长大的那间道观，灭了个干净，并且偷施暗算，弄瞎了宋岚的一双眼睛。”

灭门，又是灭门，且灭了满门尚还不够，还故意留了宋岚一条命，却又弄瞎了他的眼睛！

 

若他是将宋岚满门连宋岚一同灭了，那大概之后就是一段壮烈的传颂，而非义城之大劫。

若他只是将宋岚弄瞎了，那大概之后就是一段遗憾的唏嘘，亦非义城之大劫。

 

然而薛洋何其聪明，何其看得清人心。一双眼算得什么，丝毫不值得宋岚为此仇怨，可白雪观被灭门，偏生自己留得了一条命，偏生这条命已经残缺到没有复仇和声讨的余地，那么，留着做什么，活下去做什么？！

 

过刚则易折，此则第一折。

 

那个时候，相信宋岚是存了死志的，因为之后的所有，无论是向薛洋报仇还是诘问，在他成为一个盲眼道人之后通通都成了不可能！

那一刻他所作所言，与其说是对晓星尘的迁怒，不如说是悲愤到无以言表的一时冲动，这些无力回天的痛苦，让他冲动地对至交好友说出了“此生不必再见”的话。

 

宋岚此人虽然孤高，但终究那时年岁尚小，轻轻巧巧便说出这般锥心伤人之话，然而话已出口，改是改不得的，晓星尘本也是愧悔又愧悔，见他这样更是自责，可他亦不能将薛洋怎么样——“这次他（薛洋）灭门灭出了经验，做得十分利落，没有余下任何线索。虽然谁都知道肯定是他干的，但知道有什么法子？没有证据。再加上金光善刻意包庇，怒有雷霆之威的赤锋尊也已逝世，竟然没有一个人拿他有办法。”

这世上，最难证明的就是显而易见之事啊！

没人拿薛洋有办法，晓星尘也算在里面，他不能不拿出一点证据蛮横地就去给宋岚复仇，但那些好友因他受累的罪恶感就压在他心头，叫他无法摆脱。于是他便求自己的师傅，把自己的一双眼睛剜给了他。

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但做到这样还觉不够，自觉无颜面对宋岚，便使了最愚钝却也最管用的法子——避。

宋岚在山上养伤的那一年，足够他销声匿迹了。

 

但宋岚此人非但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相反，他将世间善恶看得一律清楚明白，这一回是他悔愧了。

晓星尘并无做错，却要为他赔上一双眼，这报仇根本不该朝着他报，他却间接报给了他。

只是因为他先前那句决绝之语，把一切都怪在了无辜的晓星尘头上。

宋岚眼里揉不得沙子，对自己更是严之又严，这般错误岂能容忍，晓星尘避了，他便一路追着找，非要把灭门一事说个清楚明白，不能叫他为自己的错误活在痛悔之中，然而红尘茫茫，想找一个一心隐蔽之人何其不易，那句“对不起，错不在你”，他直到最后死了都没能说出口。

这件事到了这里还未结束，更大的一劫，落在了义城。

 

义城之劫是魏无羡用阿箐的眼睛看到的。阿箐第一次遇见宋岚时，此间情形和她第一次遇见晓星尘的几乎分毫无差，宋岚是一眼就道出一句“小姑娘，若是眼睛看不见，便不要走这么快。”，而晓星尘在被撞后得知她看不见，也是一句“那你慢些，不要走这么快。再撞到人就不好了。”。

魏无羡说得不错，“所谓好友，必然是两个心性为人相近的人。”，因而连这样的一件小事，两人都表现得如出一辙。

同阿箐说了那句之后，宋岚已走了过来，拂尘搭上她的肩，将她引到一边，道：“路旁人少。”，做完这件事，宋岚收回拂尘，重新搭在臂弯中，扫了她一眼，道：“不要疯玩，此地阴气重，日落后勿流连在外。”

此处，拂尘引路的细节更能说明他确然是清傲之人，否则为何不直接将人扶到一边，但将阿箐扶到路边又好言提醒，也能令人体会到宋岚此人之心细、之本善。

 

这里对宋岚又加深了几句描写，“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冷淡。阿箐一回头，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黑衣道人，站在她身后几丈之处，身背长剑，臂挽拂尘，衣袂飘飘，立姿极正，很有几分清傲孤高之气。”

似乎宋岚出场以来就离不得清傲孤高这一类的词。

 

当然，宋岚游历至此并不是随处走动，他是追着晓星尘的踪迹而来的，他从未忘记要找他将常家灭门一事、白雪观灭门一事说清的初衷，因而帮扶了阿箐，他转身就去继续打听。他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拦住了一个行人，道：“请留步。请问，这附近可有人看到过一位负剑的盲眼道人？”

此处却无人能知，他一次次向人打听时所道的无数次“盲眼”二字，究竟在他自己听来，是何感想？

 

到这里，悲剧正式拉开了序幕。

 

阿箐把这些都听在耳中，宋岚同那行人自然是什么也打听不到，但阿箐心如明镜，虽然她言曰“我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但其实她已大略猜得到，宋岚在找的，大约就是她身边的晓星尘。

可她从小看遍人心百态，怎会没有戒备之心？所以她巧妙地回答了宋岚，并且直接就将后面那句话问了出来：“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说不定就见过了。你是那位道长的朋友吗？”

此时，宋岚却是怔了怔，半晌，才道：“……是。”

 

答得何其犹豫！

 

但晓星尘是不是他好友——先不说晓星尘确然是他好友——这点问题他不必要犹豫，而他的犹豫，却能指明另一件事。

他于心有愧，悔悟太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算作是晓星尘的好友，这点薛洋之后也是直接点出，直直击中他心底要害。

阿箐见他犹豫，却是生疑，便又抛出一问，“你真的认识他吗？那位道长多高？是美是丑？剑是什么样的？”

这一次宋岚却是答得毫不犹疑：“身量与我相近，相貌甚佳，剑镂霜花。”

这样一犹疑一不豫，阿箐虽然有过怀疑，但他后面答得委实是天衣无缝，便引了他去：“我知道他在哪里，道长你跟我走吧！”

宋岚漂泊寻友多年，一次次像方才问那过路人一般失望，这时却是措不及防听到了晓星尘的消息，持着拂尘的手抖得连阿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他勉力维持镇定道：“……有……有劳……”

而真的跟着阿箐到了义庄，他已是“脸色苍白至极，像是很想进去，却又不敢。刚才那副清高的模样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此一情态，除去魏无羡猜测的“近乡情怯”，更重要的应当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晓星尘！

当年之事，一开始像是晓星尘累他，到后来倒成了他累晓星尘，此二人，谁不是心中有愧，痛悔万分！

但天意没有给他整理心绪的时间。

 

他看到了薛洋就在晓星尘身边，且晓星尘对他亲和，毫无戒心。

 

阿箐说出薛洋是“一个坏家伙。又不说名字，谁知道他是谁？是道长救回来的。整天缠着道长，讨厌死了！”的那一刻，宋岚大抵又已觉得很是不妥，因为薛洋此人之恶毒他实在领教得深刻，这样一个人隐藏了名姓跟着晓星尘，会想要做什么？！

在阿箐说出他二人结伴夜猎的时候，这种不安顿时到达了顶峰。

如此疑虑，虽然毫无道理，但能看出宋岚此人何其机敏，这点在文中其实多次有过暗示，比如向魏无羡暗示薛洋扮作晓星尘时，他对蓝思追那句“为谁所控”答的，就是“尔等身后之人”，此间聪颖原文中已有叙述，《问灵》的时候，宋岚最后回答的两个问题，答案一个是“晓星尘”，一个是“尔等身后之人”。如果“尔等身后之人”也是晓星尘，没理由宋岚一定要换一种表述方式。除非，“晓星尘”和“尔等身后之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而且宋岚想要提醒他们，这个人很危险，但直接答薛洋，又怕他们不认识薛洋，只好采用这种表述方式。

稍稍说些题外话，其实宋岚不光脑子灵光，他剑法之精妙也有多处提到，比如“这两人一个是道门正宗的路子，一个是杀人放火练出的野路子，宋岚的剑法明显比薛洋要精”，比如“金凌格剑抵挡，只觉剑上传来的力量极大，震得他手臂发麻”，还比如魏无羡的那句“别乱动，别添乱。比剑法，这里的人加起来都不是宋岚的对手”。

他确然是配得上傲雪凌霜四个字的。

 

而虽然不知道薛洋想做什么，但有一点相当清楚明白——薛洋是他和晓星尘共同的仇人，若是叫晓星尘知道他这几年来将仇人当做好友，还不知会是如何情态，彼时，宋岚的脸上，一片阴云密布，又是愤怒，又是不忍。只有一个讯息，清清楚楚：绝不能让晓星尘知道此事！

他确实太过了解晓星尘。

 

但晓星尘不知道，宋岚自己是已经知道了，薛洋跟着晓星尘接连几年这个认知让他惶恐至极，因而他一刻也等不得，追着薛洋就跑了出去。

声声逼问，字字疑断，若不是这件事实在叫人不安，非问个清楚不可，恐怕他（宋岚）这一剑刺的就不是（薛洋）手臂，而是脖子，可薛洋此人最擅的便是工心，他这样着急相逼，薛洋只随便想了想就知道了他在不安什么。

宋岚那手拂雪使得又快又利索，薛洋挡得住才怪了，他干脆换了个法子，“当”的一声，薛洋把朝他眼睛刺来的一剑格开，道：“好吧，这是你非要听的。你知道，你那位好道友、好知交，干了什么吗？他杀了很多走尸。斩妖除魔，不求回报，好令人感动。他虽然把眼睛挖给你，成了个瞎子，但是好在霜华会自动为他指引尸气。更妙的是，我发现只要割掉那些中了尸毒的人的舌头，让他们无法说话，霜华也分不出活尸和走尸，所以……”

他解释得详细无比，宋岚从手到剑都在发抖：“你这个畜生……禽兽不如的畜生……”

宋岚知道自己那清风明月的好友，明面上看着温和，骨子里比谁都刚毅，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夜猎杀的是什么，纵是没有当时便后悔得死去，大概也会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

更重要的是，他本不需如此，明月本不需蒙尘，是他当年那句决绝之语，要了他双目，叫他迫不得已避而又避背井离乡——是他害了他！

 

过刚则易折，此则第二折。

 

于是他怒而斥之：“你欺他眼盲，骗得他好苦！”

薛洋却是不依不饶：“他眼盲？宋道长，你可别忘了，他眼盲是因为把眼睛挖给了谁啊？”

闻言，宋岚面色和动作都一僵。

薛洋又道：“你是用什么立场来谴责我的？朋友？你好意思说自己是晓星尘的朋友吗？宋道长，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我屠了你那个道观之后，你对晓星尘是怎么说的？他担心你要来帮你，你对着他，当时是什么神情？”

趁着他大受打击又提起旧日恨事，字字命中要害，心计之处，薛洋此人倒当真叫人佩服！

宋岚顿时心神大乱，连辩解都辩不利索，薛洋看他这样知道那句话一定已经起了作用，于是又道：“唉！分明是你自己说的‘从此不必再见’，现在又为何跑来？晓星尘道长，你说是不是？”

此前说过，宋岚其实机敏非常，但他却是闻言一怔，这种低级的骗术也会上当，只能说他这时候真的已经彻底被薛洋打乱了心神和步伐。

 

于是薛洋故技重施，把他也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活走尸！

 

此时，宋岚已经被薛洋斩断了舌头，断舌之痛大抵能和剜眼之伤比肩，而宋岚两回都在薛洋手里尝到过。但他没有像第一回那样连反抗都没有让薛洋轻轻松松就逃了，这次，他用剑勉强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捂口，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宋岚现在痛得几乎行走不得，然而，他还是将剑从地上拔出，踉跄着朝薛洋刺去。

可惜还是叫薛洋避开了，并且薛洋本意并不仅仅是用那尸毒叫他痛苦地死去，一剑寒光，却是霜华穿心，宋岚在这样的一个时刻，终于见到了他苦苦追寻数年的好友晓星尘。

宋岚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宋岚慢慢地跪在了晓星尘面前。

一开场就提过，宋岚和晓星尘是至交好友，两人一直志趣相投，想来剑技也是日常切磋，经年累月下来，纵然是分别了这许久，应也能凭着对方的剑将人认出来，所以若是宋岚想，只要将拂雪递出，晓星尘立刻就能知道他是谁。

更能立刻知道他那一剑杀了谁！

他如何能叫他知道自己方才杀的是谁？！

薛洋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当年意气用事，他日字字藏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之后的事，他虽然都能知晓，但由于已经被炼成凶尸，根本无法自控，所以虽然看着晓星尘在他面前知道了真相，被薛洋用他几年来埋下的一个个伏笔折磨得痛悔不堪，他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至交好友就在眼前受尽折磨，而他无能为力！又是无能为力！

宋岚当年最恨的就是自己无能为力，连一观上下都护不周全，现在恨的依然是自己无能为力无力回天！

 

过刚则易折，此则第三折。

 

三折过后，历尽风波，宋岚此人终于在这一刻，彻底从那个风发意气的少年成长为了后来“负霜华，行世路，一同星尘，除魔奸邪”的道人。

然而此间代价，何其惨痛！

 

此事终了，宋岚带着两只锁灵囊踏上了一条不知要行多久才能到头的路。

他还是那一身漆黑的道袍，孑然一身，背着两把剑，霜华和拂雪。带着两只魂，晓星尘和阿箐，走上了另一条的道路。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不知他们二位，还有没有再聚首之日。”

 

可悲的是，蓝思追此言终究太过天真，奸人作恶，明月蒙尘，凌霜凋落，此身后，大约是再不能聚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