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

我只写我想写的。

【曦瑶】闲客(上)

去也匆匆,归也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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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姑苏秦氏有三女。

长女秦玉阮,名如其人,生性温软和顺,身无一技之长,容色亦不是上等。次女秦玉湘,仰仗天资为人高傲,一双软剑动可惊风,袖中柳叶镖出则定胜局。小女秦玉裳,天真活泼,容貌倾城,最得父亲欢心。

若要追根溯源,秦氏其实还算是蓝氏的旁姓宗门。只是年岁久长,再重的亲缘也会被时间冲淡,到如今,已连每年新春才有一次的家宴也给舍去了。

这一年却有些不同。

其一是,虽淡了家族交情,秦氏的这一任宗主却是蓝启仁读书时候的同窗,兼之射日之征时同谋过大事,二人关系非常之好。蓝启仁说,很久没见过对方,惦念了老朋友,临近春节时便给秦氏递去了一封请帖,邀宗主秦徵、大夫人柳成璧、以及三位秦氏的大小姐来云深不知处做客。

至于其二,则是多番商议之后,基本定下了秦玉阮和蓝曦臣的婚事,正巧赶着这阖家团圆的好时候,两家人一起见个面。

一门上下自是不能不给蓝老先生面子,连蓝忘机和魏无羡都从岭南赶了回来,蓝思追也半哄半骗地把金凌从兰陵哄过来撑场面,蓝曦臣就算兴致缺缺,身为一门之主,也得打点精神,专心应对。

何况蓝启仁亲自来当了说客,他就更不能敷衍了事了。

“我知你现在仍是......”

蓝启仁劝他的时候,对前因倒是草草带过,似乎并不愿意提起:“但你总是要成家的,忘机他与魏婴......难道你要你父亲的血脉就这么断在你身上?曦臣,这是不孝啊。”

“你别怪叔父不体贴你。”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我也不求你和秦大小姐伉俪情深了,我仔细看过,与我们蓝氏交好亦无攀附之嫌的几家,就数这位姑娘性情最和顺,不会要求你太多,你若心绪难平,则自心绪难平去,这孩子懂规矩,她父亲又与我是旧识,曦臣,这已是我最低的请求了。”

蓝曦臣默然半晌,施了一礼:“但凭先生安排。”

他没有喊蓝启仁作叔父。

对方便知,他晓得利害,可仍是怨怼了这个来摊牌的自己了。

 

说是家宴,到底云深不知处的规矩多,礼乐不可奏,行酒令一类的也不可用来助兴,闷得秦玉裳连连撇嘴,摇着父亲的胳膊直说要走。

秦徵难得地不顺从她心意:“裳儿乖,爹爹今天跟你蓝叔叔有要紧事要商量,回头再带你去看好玩的。”

秦玉裳不依:“哪有什么好玩的,什么劳什子云深不知处,什么劳什子姑苏蓝氏,这家宴倒要跟丧仪一般了,死气沉沉的,还每个都披麻戴孝,爹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

秦玉阮低眉敛目,只当没听见,秦玉湘倒是掐了她一把:“你说什么呢,不可放肆!”

柳成璧横了她一眼:“你当是训斥谁呢,我和你父亲都没说话,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不过是庶出,也并非长女,要......”“好了!”

秦徵喝止了她,神色微有不快:“在自己家也就罢了,出了门还要丢人现眼,玉湘,裳儿才多大,心直口快些怎么了?夫人也是,玉湘有什么不对的,制止就好了,要教训她回去有的是机会,当着启仁的面,你们是想我里外不是人吗?”

蓝启仁惯不会当和事佬,回回也不过搬个家规出来,或是一记禁言术便是,所以听到此处,也并未劝阻些什么。

况且,他此时心中仍有别的事。

蓝曦臣答应赴宴,却已经迟了近半个时辰了。

蓝启仁打了个手势给蓝景仪,唤了他起身走上前:“先生有什么吩咐?”

“去瞧瞧曦臣是怎么了,为什么还不来。”他将掌中茶盏捏了一下,显然十分生气,“你告诉他,今天这宴会,他不来,那就是失信,你问问他,一宗之主,失信于人要作何惩罚才能令学生信服。”

魏无羡从喉咙里发出声闷笑,瞧见蓝启仁转过来的视线,赶忙把这阵笑忍了回去。

蓝景仪愣了一愣,连忙应下:“是,先生莫急,我这就去请宗主。”

魏无羡作势去与蓝忘机耳语,实则整个人一偏,就要挂在对方身上:“蓝湛啊,叔父今天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看这姑苏秦氏不是大姓,大哥就算不来又有什么要紧,他也不是第一次缺席家宴......”

蓝忘机依然坐得笔直,目不斜视,拿着筷子的动作却顿了顿。

片刻后,缓缓吐出几个字:“事关兄长。”

“啥?”魏无羡一脸懵,“大哥跟秦氏有什么交情吗?我怎么闻所未闻。”

蓝忘机摇摇头:“不是交情。”

他夹了一筷子鱼搁到魏无羡碗里:“秦氏长女,秀毓名门,性情柔顺。”

魏无羡顿悟。

“怪不得刚刚一开场,叔父对着那位秦小姐就是一通夸。”他啧了一声,“只是,大哥怕是不愿吧?”

别人许还不知道,他和蓝忘机倒是心如明镜的。

蓝曦臣这心里头,有个人。

装进去好几十载了,哪怕是下定决心要割舍,也是万分不易,更枉论这些年来蓝曦臣从来没动过忘却的念头。

蓝忘机仿佛不置可否:“兄长会的。”

“会与愿意,到底不同。”魏无羡若有所思,“所以,姗姗来迟。”

蓝忘机嗯了一下,权作回答。

 

2、

 

这边咬着耳朵,那头蓝启仁已端起茶盏遥遥一敬:“徵兄,云深不知处禁酒,贤弟就以茶代酒,敬徵兄一杯。”

秦徵毫不介意:“客随主便,愚兄从不介意这些小事,且新岁将至,也另有一件好事,曦臣与犬女结亲之后,你我关系更近,就更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了。”

蓝启仁喝了那杯茶,神色稍稍和缓:“是啊,只可惜曦臣兴许又有了什么要事,居然迟迟不到,还请徵兄不要见罪于他。”

“岂会岂会。”

秦徵连连摆手,正还想说什么,蓝景仪已去而复返:“先生,秦宗主,泽芜君到了。”

众人闻言,纷纷侧目。

只见一风姿绰约的白衣公子缓步而来,先朝望向自己的蓝忘机颔首示意,又俯首对着上座的长辈们行了个礼:“让叔父与秦宗主久等,是曦臣的不是,只是曦臣确有要紧事,还请恕罪。”

他这一礼行得极到位,于是秦玉裳把头从父亲肩膀上抬起来时,仅仅瞧见了他束发的玉簪,和额间那根纹了云纹的抹额。

便不屑一笑:“人说泽芜君是世家公子排行第一名,怎的连头也不敢抬起来,莫不是徒有虚名?父亲和蓝老先生要大姐嫁到这规矩闷死人的地方不说,还要嫁给这么个庸碌之才,可问过大姐愿不愿意?二姐与大姐皆是徐夫人所出,比我更加担心大姐,她可又满意了?”

倒不是姊妹之间感情多么好,她讲了这几句,不过是明里暗里讽刺蓝曦臣罢了。

这话是大大的不敬,莫说秦玉湘眉毛挑了起来,连一直安分坐着的秦玉阮都觉得惶恐:“女儿说过但凭父亲做主的,女儿绝没有忤逆之意。”

听到这里,秦玉湘一道没刮下去的眼刀便没飞给秦玉裳,而是直直飞向了秦玉阮:“软弱无用。”

秦玉阮只是垂首苦笑,端起茶盏掩饰神情。

蓝曦臣已赔了罪,秦徵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他便抬起了头:“三小姐,曦臣并非不敢抬头,只是自觉来得太迟,请罪要更见诚意才作数。”

他说话时,唇角还挂着三分笑意,语气也十分耐心,兼之没有因为那句“庸碌之才”就恼怒不平,端得是个气度不凡,风度款款。

秦玉裳看清他模样的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

 

什么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原来,竟是真有这样的人。

 

秦徵如何没看出两个女儿的模样,就连向来傲慢的秦玉湘也微微侧目,他咳了一声,刚想介绍秦玉阮,却被秦玉裳一把扯住了袖子。

最小的、也最得他宠爱的女儿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悄声问:“爹爹想将大姐嫁给他,只是因为两家关系好,你又与蓝老先生是旧识,是也不是?”

秦徵点头:“正是如此,裳儿又有何见地?”

“那若不是大姐,是我岂不也一样?”

“......胡闹!”秦徵稍稍扬声,“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秦玉裳不服:“爹爹不是最喜欢我吗,也说大姐从来是柔顺过头,毫无主见,不如我这个小女撑得起门面,爹爹,方才你和蓝老先生的话里也只说了两家结亲,并没有说是嫁哪一位女儿呀?”

这已是非常不给秦玉阮面子了,她的神色由看清蓝曦臣容貌时的怔愣变得有些尴尬。

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这——”秦徵被她一番话堵得无言以对,他又向来最疼这个女儿,只好为难地转过去看蓝启仁,“贤弟,你看这......”

蓝启仁却道:“由着曦臣自己决定吧。”

秦玉裳立刻起身,带着乖巧笑意朝蓝曦臣施了个礼:“泽芜君,小女是姑苏秦氏的嫡女秦玉裳。”

秦玉阮绞着帕子,仿佛很想说什么,但仍是怯怯的不敢上前。

蓝曦臣淡淡一笑:“姑娘不必多礼,想来姑娘与秦伯父关系甚好,方才他这样震惊,你为难他,他也不曾生气。”

秦徵接话:“实不相瞒,向来是裳儿最得我心,我也纵着她,她虽是柳氏所出,性子却实在像我故去的一位夫人。”

“然而,我与她连死前最后一面也未见,且当初嫌隙......”

他顿了顿,打住了话头:“让泽芜君见笑了,只是,我一直这么纵容她,还未有过求而不得的时候,我也愿意她永远没有这个时候,蓝宗主——不,贤婿,其实你与我的几位女儿,都是第一回见面......”

类似如此絮絮碎语。

虽前后不着调,也是意图显然。

不过是想博他些同情,不要让自己难做罢了。

蓝曦臣看也未看:“秦伯父方才是问叔父的意思,而叔父又是叫曦臣自己做主,那么,是否秦伯父的意思,也是让曦臣自己做主?”

秦徵以为劝动了他:“婚姻之事,到底是两个人的事,自然要听贤婿的心意。”

他却是看向秦玉阮:“既然如此,秦伯父,叔父与我言明此事时,细细说了很多关于大小姐的事,曦臣以为,她是当得我蓝氏宗主夫人的。”

“伯父说了,婚姻大事,不容儿戏,曦臣也不想横生波折。”

蓝曦臣走到呆愣的秦玉阮身边落座,又给不知所措的姑娘倒了一杯热茶:“况且,方才三小姐说的许多话,十分伤人,既然都是一家姐妹,三小姐请道歉吧。”

秦玉裳没料到他这样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下气恼不平得满面通红:“你!”

她指着蓝曦臣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不甘心地又去拉秦徵:“爹爹,你快说句话呀,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秦徵如何不想顺遂她的意愿,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已说了由蓝曦臣自己决定,怎么还能开得了口去左右,为难片刻,只好尽力安抚小女儿:“裳儿乖,你不是说不喜欢这地方,回头爹爹给你做主,挑个更好的,这天下从来不缺风流名仕......”

魏无羡唯恐不够乱:“秦宗主这话有点高看那些公子哥儿了,好与不好的,泽芜君敢称第二,谁敢称第一嘛,莫不是还惦记着我的蓝二哥哥?”

蓝曦臣不理会秦徵语气里轻微的不敬,对魏无羡的插科打诨亦是恍若未闻,只又重复一遍:“请三小姐同阮姑娘道歉。”

“我偏不!”秦玉裳哪里肯依,“我又没说错什么,凭什么给个庶出的家仆之女道歉!”

“高堂面前欺辱家姐,出言不逊,我云深不知处不欢迎三小姐这样的人。”

蓝曦臣的神情仍是淡淡的:“左右三小姐也很看不上我姑苏蓝氏,既然如此,三小姐请离席吧,我会让学生送你出去,是我自己的门生,必不辱没三小姐嫡出的高贵身份。”

秦徵表情尴尬:“贤婿,你这又是何苦,玉阮同裳儿,你择了哪一个都是一样的......”“并不一样。”

“怎会是一样的?”蓝曦臣站起身,复又施了一礼,“叔父说了,要秦小姐嫁入云深不知处为正室,三小姐如此蛮横不讲理,遇事也不肯斟酌服软,怎么管得了我一门上下的家事?反倒是阮姑娘善隐忍,也更懂事,秦伯父,若你实在不愿,也请恕曦臣不能娶三小姐为妻。族中仍有要事,这家宴眼见着也要散席,曦臣就不多奉陪了,先行告辞。”

秦徵看他坚持,皱眉思索片刻,这门亲事平白断了也是惋惜,便点一点头,随他去了。

“爹爹!”

秦玉裳更着恼,狠狠瞪了秦玉阮一眼,气呼呼地拿了杯茶就往嘴里灌。

实在也是无趣,左右不过是叫他来露个面,免得像是云深不知处端了个高傲的架子,既已将话挑明,蓝曦臣告了退便打算离开,岂料一直沉默不语的金凌忽然起身几步跟上,拦住了他去路。

“金宗主有事?”他停住了步伐,“若是我金蓝两家的要紧事,不如随我去寒室仔细商议。”

金凌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呢,泽芜君?”

“泽芜君你护那女子,护得实在是好,让如兰都自愧不如。”他的笑微微渗出些寒意,“可我想问一问泽芜君,那两位女子,到底哪一位是你想要的?”

“方才我已说了,阮姑娘更会忍耐,也识大体,金宗主不明白我的意思?”

金凌话锋忽而一转:“可你对得起他吗。”

他这话没刻意放低声音,隐约传了出来,秦徵知道自家小女儿险些坏了大事,还搅了气氛惹人不快,有心要热络氛围:“金宗主仿佛知道些内幕,莫非我这贤婿早有钟情女子?其实,虽启仁要他娶玉阮为妻,玉阮也不是那样不懂事的,即便贤婿想纳几房妾室,那也......”“你要他为妾?”

金凌冷冷打断了他:“泽芜君都不敢说要他作妾,你算什么东西。”

秦徵的后半句话一下全卡在了喉咙里,上下不得。

魏无羡打了个哈哈:“我还说大哥刚刚怎么就非得三小姐给大小姐道歉呢,阿凌这话让我茅塞顿开啊,果然还是故人的缘由......”“你也闭嘴!”

蓝思追走上前去拉住人:“罢了,阿凌,有话我们回去再说吧......”“我只是问泽芜君对不对得起他!”

金凌甩开他的手:“我就问这一句,泽芜君,这么难回答吗?还是你真的于心有愧!”

蓝曦臣轻笑一声:“金宗主,我对不起他的地方原也不少了,不差这一点半点。”

“曦臣真的仍有要事。”他回身又深深行了一礼,“叔父,秦伯父,阮姑娘,我先告辞了。”

蓝启仁摆了摆手,并不勉强他,秦徵被轮番呛了,哪里还敢说话,倒是秦玉阮急急忙忙地回礼,差点连手都搭错了,登时惶恐起来。

蓝曦臣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金凌对着离去之人的背影剐了一眼:“蓝老先生,晚辈族中也还有家事,出来的时候还没料理干净,晚辈也先行告退。”

如此,这家宴便不欢而散。

 

3、

 

各自离去后,蓝忘机又与魏无羡说,要去寒室找蓝曦臣。

“你甚少主动过问云深不知处的事。”魏无羡自以为是为了蓝曦臣方才说的家事,疑惑之中有些忧虑,“莫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兄长所托,当然不可怠慢。”

蓝忘机只模棱两可答了一句。

魏无羡看套不出他的话,便死皮赖脸挂在他身上一同去了。

依礼叩门三声,蓝曦臣却迟了好一会才来开门:“忘机你......”

说着就看见了魏无羡,不由愣了愣:“魏公子也在。”

蓝忘机走进内室:“他不是外人,知道了也无妨。”

蓝曦臣笑笑:“自然无妨,魏公子也进来吧。”

魏无羡跟着两人一同进去后,一下见到个穿着蓝氏嫡系弟子服的身影。

抹额规矩,衣冠端庄,除了眉间一点朱砂,这做派和蓝思追他们是完全一样的。

他心里一下有了计较:“这是......”

蓝曦臣倒是毫无避讳:“阿瑶,这位是含光君。”

那人便笑着行礼:“久仰大名,见过含光君。”

蓝曦臣又转向魏无羡:“这位是夷陵老祖。”

那人同样俯首:“见过老祖前辈。”

魏无羡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呛死:“不不,不敢当,你这样子我惶恐得很。”

蓝曦臣却笑:“如何不敢当,孟瑶他对仙门诸事所知无多,喊魏公子一声前辈是很合理的。”

孟瑶挽了挽袖子:“含光君同魏前辈请坐吧,我去沏茶。”

说着,挑起门帘走到了外头去。

魏无羡目送他走开:“泽芜君带他回来多久了?”

“约莫半月余。”

“半个月就纵成这个样子?”他偏回头时,看向蓝曦臣的表情有些揶揄,“泽芜君的亲眷跟前,也能这样从容随意,想必是大哥的功劳。”

蓝忘机轻咳一声:“兄长,你究竟想托付我什么事?”

蓝曦臣沉思了片刻:“他是什么人,想来你同魏公子都已知道。”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魏无羡摸出陈情拿在手里把玩,“这不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大嫂嘛!”

“我修了他的魂魄,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回天乏术。”蓝曦臣叹了口气,“他对昔年之事已不记得了。”

“难怪这幅乖巧模样。”魏无羡嘟嘟哝哝的,“想想他若还记得,怕是得恨死我,我也要恨死他,合该好好打一架的。”

蓝忘机把人推到身后去:“兄长,此事我也无能为力。”

“我明白。”蓝曦臣莞尔,“我从不叫忘机做不能做的事。”

“他这样貌与心中所念也有干系,朱砂与那身衣袍,皆非我替他妆点。”他说着有些为难,“可......太明显了,他留在我身边,只怕终有一日会被发现。”

“大哥是想叫蓝湛替你照看他?”

魏无羡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

蓝曦臣颔首:“他如今只是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小辈,忘机,你就当平白收个徒弟养在门下,可愿?”

蓝忘机沉默不语。

“大哥你这话说得,其实也不非得是蓝湛嘛!”魏无羡把陈情抛了两抛,“怎么我夷陵老祖的牌面还不够气派,当不得敛芳尊的师傅?”

“魏婴!”蓝忘机皱了皱眉,“你别添乱。”

“我怎么是在添乱了。”魏无羡不服,“看看你那样子我也知道你不愿意,我明白,当年你就不太喜欢他,如今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因为大哥,我收他当徒弟也是一样,也不用累得大哥逼着你做不想做的事,明明就是两全其美......”

“不行!万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你......”

蓝忘机固执地制止了魏无羡,可神色依然带着不豫。

蓝曦臣苦笑着,声音比平日更软了三分:“阿湛,就当是哥哥求你了。”

魏无羡倒是毫不在意变得越发凝滞的氛围:“蓝湛啊,你也别担心我,你看看你们蓝家人,个个都是光风霁月,哪像我夷陵老祖人人喊打,大魔头教的小魔头,也算是一脉相承,你换个角度想想,要不是大哥怕自己带着大嫂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知道他的身份,早就偷偷把人藏起来了,哪里还会与你商议?托付与谁他都不能放心,是因为你是他弟弟啊。”

蓝忘机抿着唇,眉眼仍是冷峻。

“就算东窗事发又怎么样,我的事还不够多么,平添个一两件算得了什么。”魏无羡将笛子别回腰上,“况且我做派轻狂,由我来带他反倒没人会去猜测是为什么,你含光君收个徒弟,他们都能给你编个几十本的故事出来,行了行了,这倒霉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你事发,他们会提到大哥,大哥做错事,他们又会想到你。”魏无羡啧了一声,“大哥托付给蓝湛,其实也是有些不稳妥的,还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顺藤摸瓜给摸出真相了,你看我多么靠谱,就是不知道那群人会不会一时兴起去问江澄啊?哈哈哈,那就让他们去试试紫电吧。”

蓝忘机一时无言以对:“......罢了。”

他垂首敛目半晌,终究接下了兄长的委托,魏无羡还要说什么,也被他不容置喙地拦了下来。

蓝曦臣看着眼前两人,轻声道:“那便多谢。”

 

“说是定了与秦大小姐的婚事,这婚期可有什么说法?”

孟瑶不知何时已端着茶水去而复返,听到这话仿佛一惊,盘子在案几上磕出声闷响。

他自知失礼,忙俯身请罪:“我非有意,泽芜君别气我。”

“你怎么就只问泽芜君?”魏无羡有心要逗他,“你不怕我和蓝湛生气吗。”

孟瑶讪讪的:“魏前辈,我......”

“你听到我们说泽芜君娶妻的事儿,怎么跟丢了魂似的。”他说着,还摸了摸下巴,“莫不是你对泽芜君还起了思慕之心?”

“我怎敢!”

孟瑶这下是真的惊住了:“泽芜君是我救命恩人,我绝无攀附之心。”

蓝曦臣哭笑不得:“魏公子别逗阿瑶了。”

“方才你问这婚期,叔父已说了会替我料理妥当,我是不必操心的。”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就是阿凌这孩子......”

“阿凌不是早得到消息,从兰陵寄了那许多的东西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晓得泽芜君要娶妻了一样。”魏无羡同样叹气,“他脾气倔得很,又十分心疼大嫂,泽芜君怕是......”

这话里的大嫂,自然说的不是秦玉阮。

孟瑶却自然而然地误解:“我虽未亲眼见到,也知泽芜君极维护那位大小姐,金宗主岂会因为心疼她和泽芜君起什么争执?”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带着三分笑,温软安分得看不出心情,魏无羡啧了一声:“要不是你这一句,我还真不相信你都忘了。”

“泽芜君也说我忘了许多事情。”孟瑶斟了几杯茶,一一奉上,“不过,我当真是一点也记不得从前的事。”

蓝忘机本不想接,眼风里忽而扫到蓝曦臣微微的侧目,手指在桌案上摩挲两下,仍是接过喝了。

“然而你还知道我们说的阿凌是谁,又有些稀奇。”魏无羡话锋忽地一转,“难道这仙府之事竟这般的人尽皆知了?”

这句话里的试探太明显,蓝曦臣本欲制止,却给孟瑶拦下。

他又施了一礼,神色依然不卑不亢:“我或许忘了前事,但放在记忆里已成为习惯的事,是不会忘的。”

“就像这样。”孟瑶端起一盏茶,轻轻用杯盖压了压热气,“这样的习惯,我再死一次也都记得。”

“我猜得出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他将茶盏放下,又是一笑,“更多的,我是真不记得。”

“泽芜君怎么了?”孟瑶瞥见蓝曦臣突然变得凝滞的笑意,似乎有些讶异,“方才我这话说得不妥当么,怎么泽芜君脸色这样差?”

魏无羡适才陷入了沉思,答话便漫不经心:“话能有什么错,不过是心中有鬼......”

他见势不对,赶紧打住话头:“我混说的,泽芜君心里能有什么鬼,又不像我。”

蓝曦臣并未解释,却顾左右而言他:“阿瑶,忘机已答应替我照看你,往后,你就拜在他门下吧,我会在静室之外辟一间弟子房给你。”

孟瑶乖顺地行礼:“是,泽芜君。”

 

4、

 

既然商议好,恰好蓝思追又来敲门,魏无羡就一手扯着蓝忘机,一手推着孟瑶离开了寒室。

一路的无言。

魏无羡很想说点什么,又碍于当事人还在一边,只能憋着。

所以把孟瑶交给蓝忘机的徒弟们后,他就急不可耐地拍了一把蓝忘机:“蓝湛啊,你说咱大嫂这是真失忆了吗?”

蓝忘机面无表情:“与我何干。”

“哎呀你别这样,好歹算你哥哥的事!”魏无羡说着开始碎碎念,“看他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我喊一声大嫂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倒像是真不记得,可是他记得阿凌又猜得出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可疑啊!”

“......兄长说过什么也未可知。”

“哪能把阿凌这种细枝末节也说进去呢。”魏无羡连连摇头,“不过咱们大嫂演技好是我上辈子就知道的事,他想瞒着,我也没法揭穿啊,问题是为什么呢,他如果还记得,为什么不肯告诉大哥,还要看着他娶妻......”

“......”

“自知不配?无颜面对?恨之入骨?死生不复相见?”

夷陵老祖的脑洞忽然开到了几万里开外。

含光君听着他不着边际的猜测,默默不语。

 

孟瑶虽说是少了记忆,这好人缘的本事仍是带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和蓝忘机的徒弟们打成一片,寒暄问暖哥长弟短的。

他不论对谁,一律是笑意温然,答话也无半点错处,让人心生喜欢。

话说够了,他便推说自己来得晚,课业学得不好,要自己回房读书去,等蓝忘机开春检查的时候也好应付。

学生们都极喜欢这位新师弟,因而,就算不解他从蓝曦臣门下挪过来是为何,又为何泽芜君的弟子竟会课业跟不上,还是一面是依依不舍,一面又让他万万不要客气,有事一定说出来。

“孟瑶记住了,多谢师兄们的好意。”

他安安静静含笑施了一礼,等人走得差不多,这才慢慢将门掩上。

遮住屋外日光的一瞬,他的脸色便垮了下来。

孟瑶现在依然是和蓝曦臣等人说自己什么也记不得,这话倒还不算错,因为他就算是想起了不少,也是零零散散的记不真切,多数细节只靠直觉和想象,但好歹也是真的记起来了。

“姑苏秦氏?”他咬了咬牙,嗤地挤出一声笑,“二哥真是好姻缘啊。”

心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夹杂着不甘不愿,深切后悔,几乎气得他要呕血,但冷静一想,他又是最没有理由阻止蓝曦臣的。

他知道蓝曦臣心里有愧,对他失忆这件事也是心情复杂,孟瑶知道,自己大可假装不经意地“拆穿”一些秦氏昔年的所作所为,蓝曦臣一定会深信不疑,等查明一切后再推说是记忆有损想不真切。

可他能这样吗。

再次利用蓝曦臣的信任,哄得他连一房妻室也娶不进门,也太令人不齿了。

他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又或是直言不讳,说自己其实还记得,二哥,我知道,你定然也心悦我,我对你也仍是......

但这话他更是说不出口。

孟瑶想,自己实在不配啊。

向来是如此的,他只配远远看着他,看着他倍受爱慕,看着他极有风度地接下爱慕者的好意,再不动声色地还回去,当年他曾想,或许总有一天,他会看着他与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相敬如宾,逢年过节时自己再登门拜访,用最诚挚地语气唤一声二嫂......

现在也是一斑。

人说魏无羡重活一次就又能任性一次,可他从来不是,他没有资格任性妄为。

孟瑶想,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报应。

“我终究要看着二哥娶妻生子了,这是我上辈子的就打算好的事情。”

他这么想着,心口的沉重依然挥之不去。无法之下,他吹熄了房中的灯烛,落下床帏躺了下去。

 

【曦瑶】闲客(中)

 

坑在填,事也是真多,忙完了答辩又是期中,忙完了期中又......

这阵子主要就是写写这篇以及上月的两篇曦瑶和说好要写的一篇双道长。

不定时摸鱼写天刀OL的同人是的我知道很冷,用爱发电!

 @由木_ 下手轻点别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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