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多长。
人生就在,你我之间。
BGM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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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白雪观的雪总是落得令人猝不及防。
昨日明明仍是温凉的气候,今晨一早起来,值守的弟子便发觉观门前的空地好一片白霜。
等到宋岚来为他们做早课,已是深可没足。
寒冷亦是袭来,冻得弟子们连连捧着手呵气,宋岚仿佛无知无觉,依然要循例让他们去外头站上两刻钟。大徒弟溪月从众人眼中轻而易举看出了痛苦神色,起身行了个礼:“师尊,外头霜雪正大着,师弟妹们连辟谷都不曾,怎堪这寒毒侵体?今日便罢了吧。”
宋岚朝窗外望了一眼,神情微凝:“落雪了么。”
几个年幼的弟子连连点头,却也不敢出声。
他瞥见此情,不由莞尔:“是为师未曾注意到,好在溪月提醒,那么,今日便免了。”
话音刚落,登时,莫说是还未及笄的小童,就连溪月也大大松了口气。
这晨光之下的两刻静思是一建观便有了的规矩,意在让弟子们有所感悟,即便是雨雪天不便如此,宋岚也不会忘了这一初衷。
他放下剑谱,思索片刻,沉声开口:“剑诀就讲到此处,你们可有什么要问的。”
这话才出口,濯溟便抢在旁人前头发问了:“师尊,徒儿有一事困惑,望师尊解答。”
宋岚颔首应允,示意他往下说。
“庄子说,人本素朴无欲,现世人生处处为物所役,为物所累,如此尚不若身死尔。”濯溟应是对此苦恼了好些天,但从没有机会问起,憋得难受,此时的语速便比平日快了好些,“弟子不明,如此消极,人生究竟是什么,人生究竟能有多长?”
2、
——人生有多长?
宋岚几乎不能相信还能再听到这句问话,自持如他,亦不免错愕了片刻。
他自复建白雪观以来,收了再多徒弟,也只教他们剑法剑诀,对道家的这些书,一应束之高阁,也不知濯溟是从哪里看来的这些。
此话问出,便有一人笑答:“师兄是看书看疯魔了,我记得师尊说过生命都是神圣高洁的,既做了他的徒弟,怎能不珍视呢,师尊最恨消极弃世,不过要我说,后面的问题倒也简单,人生能有多长,咱们这些人里,除了师尊,都还未辟谷,连这白茫茫的霜雪也难以承受,我的人生,也就在饭食之间,衣物之间罢了。”
“你这话说得好生粗俗。”溪月嗤地一笑,“难不成人就只求个温饱,全不管其他了?”
那人被如此反驳,脸色不由一僵,待看清反驳的人是谁,他的表情忽而变得揶揄起来:“我自是不比师姐,对师兄款款情深呢。”
溪月拧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师尊仍在就这样没大没小。”
他虽然吃痛,也只是嘻嘻一笑,不以为意。
宋岚对他们这般笑闹恍若不觉,右手五指抚上木椅的梨木把手:“......是啊,人生,究竟有多长呢。”
他状似在思量如何回答,记忆却没来由地回到了更久之前的一个雪天。
那时候他是很喜欢赏雪的,即便修行还没有现在深厚,也足够替他挡住霜雪寒风了。
晓星尘跟他同心同德,他偏好的东西甚少被他不喜,独独这一点是无法苟同。
但不是因为怕冷。
3、
“堂堂明月清风,怎么能怕冷。”
“谁说我怕冷!”一个声音隔了好几层被子传出来,“想我晓星尘道行之深,平辈之中能胜过我的屈指可数!子琛你休得造谣!”
“我知道,不怕冷,你是懒。”宋岚啧了一声,“再懒你也得舍命陪君子啊。”
晓星尘缩在被子里连连讨饶:“宋道长,我的好道长啊,你就放过我吧,你看这外头白茫茫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睡觉呢!你仔细着看多了,哎呀真是落得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胡言乱语。”宋岚在他额头上弹了个弹指,“再不起来,我可去把地龙熄了。”
“......宋岚你狠!”
晓星尘痛苦地把自己从被子里剥出来:“你说你喜欢什么不好,啊,这天上的繁星明月,地上的徐徐山风,你偏偏喜欢赏雪,这一到冬日了,我连个安稳的回笼觉都没得睡,子琛你这朋友真是太讲义气了,回头我非得拿你当靶子练三天剑法不成!”
宋岚似笑非笑:“那怕是要等来年开春才能兑现。”
这话噎得晓星尘无言以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过了片刻才好些:“......宋岚你小心把我这唯一的朋友给气死!”
宋岚摇了摇头:“你怎舍得弃我而去,我不信。”
这么插科打诨着,两人总算赶在霜雪消融前到了院里去,晓星尘虽说是陪他赏雪,却是一直盯着开了的梅花看。
宋岚静立于院中,若有所思。
晓星尘实在很喜欢那梅花,但又不想折下一枝,白白绝了那缕梅香的寿数,因而只是看着。
然而,宋岚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看着那漫天飞雪,目不斜视:“若是很想,就去摘了来吧。”
晓星尘故意抬杠:“宋道长,这是杀生呢。”
“算我头上,于你无干。”
可这岂能算是杀生呢。
不过是这么问了宋岚,求个安稳。
他只是想知道,人间正道也好,走火入魔也罢,宋岚应都是与他一同的。
晓星尘摘了一朵下来,口中又开始颠三倒四:“宋岚,这花儿的寿数是尽了吧。”
“废话。”
“唉,为何是它呢,我怎就偏偏选中它,而非别的那几朵。”晓星尘拨弄两下花瓣,“子琛,要让你说,人这一生,能有多长?”
宋岚挑眉:“自有天定。”
“那是命数使然,你没会我的意。”他的语气似有不满,“子琛,人生可如飞雪一般岁岁将至,年年久长,也可如这梅花一样,花开一季,短暂消逝,可枉论长短,不都在因缘之间么。”
“哦?”宋岚瞥他一眼,“姻缘之间?你是看上哪家女子了吧。”
“......因缘!我是说因缘!因果的因缘由的缘!”晓星尘怒,“宋岚你才是看上哪家女子了吧,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对方不理会他的炸毛,自顾自地往下说:“因缘也是天道轮回,说到底了,不还是由天定,你我一介凡夫俗子,想这些做什么呢。”
“可我不是这样想的。”
晓星尘将那朵梅花握在手里:“子琛,你可能从来不知道,自我下山的那一刻起,就再不能回去,我的师尊再不是我的师尊,同门再不是我的同门,我的前半生已再不存在了,而我刚一下山就遇到了子琛,剩下的半生,是因你而起的。”
他对上宋岚有些呆住的眼,温柔一笑:“子琛,若说因缘,我这一生,就只在你我之间了。”
4、
人此一生,许在姻缘间,许在名利间,许在命数间。
长不过你我之间。
可你却舍得弃我而去,岂怪我余生只能挂念你。
宋岚思及此处,不由痛而闭目,半晌,才重新睁开来。
眼前就只有问话的濯溟,不知被戳中了什么心思忧心忡忡的溪月,和那一众弟子了。
“......为师也不知道。”
他曲起两指,轻轻叩了叩梨木扶手上雕着的梅花:“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不同的,若撇开因果,也不过是在你在意的人和事之间,你们年岁尚轻,想来,是想不通透的,这个问题为师不能替你们回答,要等多年后,你自己才能答得上。”
——人生有多长。
这话,他大约是再也不能答上来了。
也再也不用回答了。
FIN
大家中秋快乐!
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