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

我只写我想写的。

【曦瑶】朝暮

私设金光瑶没死,做的那些事也没有被拆穿。

 @由木_ 再接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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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篷又泛曾行路。这身世、如何去。去了还来知几度。多情山色,有情江水,笑我归无处。

 

1、

 

这是金光瑶继任宗主的第二十个年头。

他一早便起来整理衣装,正对着镜子点眉心的丹砂,秦愫走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袍。

金光瑶回头笑道:“多谢夫人。”

秦愫问他:“可是要去姑苏?”

他拢了拢那衣袍,微微颔首。

秦愫犹豫了一会,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兰陵已入冬,姑苏想必也不会暖和到哪去,况且......云深不知处是没有地炉一类的,夫君......还是不要去了罢。”

金光瑶顿了顿,安抚地拍一拍对方搭在肩上的手:“夫人不用担心,我自会注意,不会受冻的。”

“好、好罢......”秦愫咬咬下唇,又作势要去拿他点朱砂的那支笔,“夫君若是不惯于叫下人为你做这些,我......”

她的手被金光瑶截在半空,温和却不容置喙地握紧了手腕。

“不必麻烦夫人了。”他仍是笑,可语气已显了生疏,“天气寒冷,夫人何不回去多睡一会?我要赶早,夫人是不用的。”

......平日里鲜少见到,夜里也是孤枕难眠。

就这样不愿见到她,不愿她待在身边......

——我只是想陪着夫君。

秦愫张了张口,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罢了,怎样都是徒添难堪......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那,夫君早些回来。”

金光瑶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竟是苦笑自语:“我想这次去,大抵是会很快的。”

 

2、

 

金光瑶到的时候,蓝曦臣正拿了笔墨,对着铺开的宣纸发愣。

他刚跨入寒室的门便被对方察觉,得了抬眸一个笑意:“阿瑶来了?”

“刚到,看来我赶得不巧。”他解下披风,回以一笑,“二哥这是在画什么?”

孰料蓝曦臣听到这句话却皱起了眉,似乎有些苦恼:“我本想着下月就是阿瑶的生辰,那几幅四季图还是许多年前送的,我想画几张新的给阿瑶,但想了这么多天,竟是不知从何下笔是好。”

金光瑶的眼睛微微发亮:“很久没见二哥动笔了,原来是......”

对方却搁了笔:“先不说这个,左右时候还早。”

蓝曦臣将暖炉上置着的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他:“金鳞台一过冬便烧地炉,可惜姑苏是没有的,阿瑶先喝杯茶,我去关窗。”

金光瑶接过:“多谢二哥了。”

“你这个时候过来,倒是稀奇。”他阖上几扇窗,又去将桌案上的东西收起来,“想二哥带你去吃什么?没几日就是除夕了,这次来,怕是待不了多久罢。”

蓝曦臣想了想,又道:“难道是有什么事?”

听到这句,金光瑶脸上的笑突然淡了下来。

他执着茶盏默默半晌,低头又喝了口茶:“......说是小事也小,说是大事,倒也是大事。”

“嗯?”蓝曦臣一怔,“这是从何说起?阿瑶莫急,慢慢同二哥说。”

“不是我的事,是二哥自己的事。”

金光瑶抬起头来。

“前几日,蓝......蓝叔父给我寄了一封信。”

具体是怎样写,他自是避而不提:“叔父同我说,二哥年纪不小,又是蓝氏家主,且他那个侄儿不争气,总是同魏公子厮混......”

蓝曦臣觉出些不寻常,神色微凝:“阿瑶......”

“叔父所说并非毫无道理,二哥这个年纪,合该有一贤惠女子相伴,也是宜室宜家。”金光瑶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十指稍稍收拢摁着茶盏外壁,用力得指节有些发白,“我今日来正为此事,恰好新岁,二哥若相中谁家女子,等初一便可上门提亲,过了这个年,寻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二哥......”

他侧过头,不去看对方的脸:“......二哥,便将嫂嫂娶进门罢。”

蓝曦臣上前一步:“阿瑶!”

“叔父还同我说了,咱们是......结拜兄弟,若是金家有二哥钟意的女子,更是亲上加亲。”金光瑶咬咬牙,再回眸又是笑意温软,“我有个表妹,是金氏一旁姓小宗家主的独生女,样貌上佳,性情温顺,弹得一手好琵琶......”

“不必再说了。”

蓝曦臣打断了他。

“二哥。”金光瑶叹气,“蓝叔父所言,二哥聪慧,应该明白的。”

 

怎能不明白。

蓝启仁自知说不动他,干脆一纸书笺寄去金鳞台,金宗主,劝劝你的二哥罢,他只肯听你的呀。

就算没有伉俪情深,也该有个人同他相敬如宾,他这个年纪,连一房妾室都没有,金宗主知道旁人是怎么说他吗?

怕他仍不死心,最后又提,不如就在金家找个相配的女子罢。

——其实在看到那句知不知道旁人是怎么说蓝曦臣闲话,金光瑶即便再怎么不死心,也会妥协了。

 

“......阿瑶,希望我娶她吗?”

金光瑶本以为会听到蓝曦臣拒绝,连怎样劝下去都已打好腹稿,听到这句,不由愣了愣。

“......自是,希望的罢。”

“好。”

蓝曦臣干脆应承。

“既是你金家小宗的女儿,又是你提的,二哥......等年后便去提亲。”

“二哥不见见她?”金光瑶讶然,“世家小姐,见一见也是无妨,金氏的女儿脾气少有和顺的,二哥若是觉得不好,还可以缓一缓再......”“不必。”

蓝曦臣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是很在意。”

“因我真的想结为伉俪的,不过那一人罢了。不是他,是谁都没有所谓。”

金光瑶呼吸一滞:“二哥......”

蓝曦臣说着,去拿他手里的茶杯:“阿瑶怎么还拿着?都已凉透了,二哥再替你换一杯罢。”

金光瑶却顺势抬腕,握紧了对方伸来的那只手。

蓝曦臣的手也冷得紧,这一触碰,二人俱是觉得一道寒气自十指而入,直直冷到了心口。

“......二哥既已将笔墨拿出,不如,再画一张姑苏春景,送与我表妹罢。”

听到这句,蓝曦臣猛地将手收了回来。

金光瑶以为他会生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实在过分了,正想出言安抚,但转眸对上的那张脸,眉宇间竟都是漠不关心。

“若这也是阿瑶希望的......”

他神色全是淡漠,与方才的动作截然不同。

“不过是一幅画......二哥并无异议。”

说要换茶,两人却又相对无言了许久,金光瑶忍了片刻,终是忍不了这般压抑气氛:“我今日来就是为此事,既然事已办妥,二哥,我......我先回兰陵了。”

蓝曦臣仿佛没有听到:“若我娶了你那表妹,想来她满门宗室都会对阿瑶服帖,所以,倒也算不上多么勉强,阿瑶你......不必担心二哥为难。”

“二哥?”金光瑶微微愕然,“我并非——”

他一开始当真并未想到这一层。

但蓝曦臣想到了。

原来,蓝曦臣的不勉强是为了他......

而他自己的不勉强......又何不是为了蓝曦臣......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变什么。

金光瑶想到这里,忽然失了解释的兴趣:“......那便多谢二哥了。”

 

3、

 

金光瑶的那个表妹名唤杨歌,极擅琵琶,这一点,远近闻名。

到了年后,蓝曦臣果然依约来了兰陵。金光瑶设了个宴,请了杨家主和几个与杨氏亲近的旁宗家主。

自然还有杨氏的大小姐。

“二哥来了?”

秦愫平日是待在芳菲殿足不出户的,此番竟跟着一同赴宴。金光瑶看出蓝曦臣询问的目光,解释道:“想着你我关系虽好,却没叫二哥见过几次弟妹,便哄着阿愫,叫她不偷懒一回了。”

身量娇小的金鳞台女主人鲜见地画了浓妆:“泽芜君好。”

蓝曦臣回了个礼,看向杨歌:“这位大抵便是阿瑶同我提过的杨小姐罢?”

杨歌在家里高傲惯了,被他这样看着,竟微微红了脸:“见过泽芜君。”

家主们还矜持些,只向杨家主点头示意,女眷们皆已窃窃私语起来,“蓝宗主居然主动搭话,似乎很喜欢表妹呢”,“杨表妹生得这样美,泽芜君又怎么会不动心”,“蓝宗主到现在仍是世家公子排行第一,表妹真是好福气呀”,如此云云。

蓝曦臣耳力好,岂会听不到。他平日里自是对这些事避之不及,可此时也不得不摆出更加温和的笑意:“杨小姐好。”

说到这里,他又道:“素闻杨小姐擅琵琶,蓝某不才,对乐理略通一二,若杨小姐愿意,可否与在下合奏一曲?”

秦愫插话:“杨歌表妹的琵琶在兰陵都是很有些名气的,泽芜君莫要被小小女子比下去了。”

她说着,朝金光瑶甜甜一笑:“是不是呀,夫君?”

金光瑶颔首,却并不看她:“自然是了,不过,我相信二哥仍是略胜一筹的。”

他眼角余光瞥见对方有些发白的脸色,又转过头取出手绢,擦了擦秦愫额际:“夫人很热么?可要我叫人将暖炉放远些?”

秦愫咬咬下唇:“......不用麻烦了,夫君。”

金光瑶将手收回来,一句低语伴着微风拂过她耳畔,几无可闻:“那夫人就安分些,不要抢了表妹的风头。”

 

正说着,杨歌已应下蓝曦臣所言,取出琵琶来。

二人同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琵琶清脆,洞箫空灵,仿佛月色好景尽在眼前,曲罢,金光瑶带头抚掌叫好:“二哥这技艺原来并未生疏,这箫声还是如此令人沉醉其中。”

他停了停,又道:“自然,表妹的琵琶也是弹得极好。”

杨家主谦谦然:“宗主过誉。”

杨歌有些羞怯怯的:“泽芜君果真同传言中一般,小女原先......还以为是讹传。”

蓝曦臣便笑:“杨小姐过奖了,依在下看,杨小姐才是芳名远扬。”

之后的宴会,杨歌更是频频与蓝曦臣攀谈。蓝曦臣本就聪颖,也与金光瑶相处多了,并非不善言辞之人,只是多数时候懒于应付,如今谈吐进退自如,让杨歌更觉此人好得不能再好。

散席时,金光瑶让仆从带着秦愫先回芳菲殿,自己去找蓝曦臣。

“二哥以为如何?”

对方沉默片刻,答非所问:“你与秦愫......”

“二哥不必忧心我。”金光瑶倒是坦然,“阿愫不蠢,但并不想害得我身败名裂,今日......不过是小女儿怄气,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我却想知道,二哥今日见了表妹,可还满意?”

“......你无事便好。”蓝曦臣答了他上一句,才道,“一早便说了没什么可不满的,既然决定了,如今便只有顺不顺利。”

他敛了笑意,语气也淡淡的——其实不是第一次在金光瑶面前露出这样神情,似乎自从金光瑶提了要他娶妻,他单独面对对方,就都是这样的神态了。

金光瑶想到这里,心头有些酸涩,至亲至疏,曾经如斯亲近,现在到底也是生分了罢。

他撇开那些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情绪,轻声问他:“那么,可还顺利?”

蓝曦臣扯了扯嘴角:“顺利与否,阿瑶自己也该看得清。”

——自然很是顺利。

金光瑶低下头:“结亲当日,我会亲自送表妹去姑苏。”

“阿瑶,自己做主罢,我无异议。”

 

4、

 

蓝曦臣果然择了个来年开春的吉日将杨歌娶回姑苏。

“兰陵寒冷,若是冬雪飘零时叫令嫒出门,难免受冻。”

他是这样解释的。

杨家主更加觉得满意,连口称赞泽芜君如何体贴。

金光瑶帮着他张罗,闻言附和:“我二哥喜欢杨表妹,自然希望万事稳妥,因而格外上心。”

本是笑惯了,若要垮下笑脸才该是不习惯,那一日,金光瑶却觉得脸都要给笑僵。

送亲的前一日晚上,金光瑶做了个梦。

他梦见蓝曦臣站在自己对面,满面痛心疾首和失望,连现在顷刻既散的淡笑也再没有,他想上前去,手腕处却是一阵钻心剧痛,双眼可及之处,尽是鲜血。

蓝曦臣叹道:“金宗主,就算你父亲做了多少错事,你也不用......”

为何?因何这样喊他?

他晓得两人已经生分,可竟然是生分到这个地步了吗。

而且......他父亲?

蓝曦臣怎么会知道他同父亲的那些事。

他想解释,却一阵天旋地转,画面陡转,晃得他眼前模糊,胸口突然传来冰冷钝痛,金光瑶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他最后记得的,是蓝曦臣手执朔月的模样,和戒备又冷漠的眼神。

只这一眼就让他心里都凉透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梦中醒来。

“......蓝曦臣!”

这一声太过凄怆,惊动了门外守夜的仆从。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倒了一杯热茶小心奉上:“宗主做梦了吗?若是困倦不妨回芳菲殿去,这些卷宗是长老们今天才递上来的,并不着急。”

金光瑶平复了一阵心绪,喃喃叹息:“次日是二哥大喜的日子,我却梦到些晦气事,唉......”

想了想,也不该同他多说,便摆摆手打发他:“罢了,你也下去歇着罢。”

仆人虽不解,还是恭敬行礼:“谢过宗主,那小的就先告退了,这杯茶宗主趁热喝下,好暖暖身。”

言罢,退出大殿,又掩上了门。

暖身?

金光瑶端着茶盏,垂眸苦笑。

如何暖得呢,就算是暖了身,这心,还是冷的。

他亲自挑了自己的表妹,安排她跟蓝曦臣见面,又打定主意亲自送去姑苏,每一步折磨,只是想叫自己清醒,蓝曦臣......不是,也不能是他的。

可心里,并没有完全放下。

何况蓝曦臣说过,他想要的只有那一人,若不是那人,是谁都毫无所谓。

——也只能够想想而已。

梦中,蓝曦臣那样狠心地刺伤他,想必他对对方来说,也不过尔尔。

终究,是不配的。

金光瑶仰首饮尽盏中热茶,任由两行热泪悄无声息淌下。

明日......还是得笑着去呀......

 

第二天,金光瑶起了个早,又特意把额间烛红抹去,重新点了一遍。

似乎每次见蓝曦臣,他都得这样仔细地整理自己。

去姑苏的路上,杨歌一直隔着轿帘问他话,他骑着马,有一搭没一搭地答。

“表哥,泽芜君虽是一表人才,不知日常相处起来是怎么样?”

“二哥体贴温柔,会对你很好。”

“呀,那姑苏冷不冷,会不会比兰陵还冷?”

“姑苏没有地炉,但不冷,二哥会照顾你。”

如此一类。

到了云深不知处,见到蓝曦臣出来迎亲,杨歌又道:“表哥,我好紧张,我担心自己不够好看,性情也不是万分温顺,泽芜君会不喜......”

金光瑶笑了笑:“他不会不喜欢的。”

——不放在心里,也就说不上讨厌了。

见了人,金光瑶本以为还要走上许久,毕竟寒室偏僻,岂料蓝曦臣迎上前,挽了一把杨歌的手,温和笑语:“夫人久住金鳞台,云深不知处屋舍简陋,难免不惯,我在山门不远处新起了一处小院,与兰陵布景相似些,夫人,便住在此处罢,若要出入也方便不少。”

杨歌愣了愣:“泽、泽芜君......是要妾身独住?”

蓝曦臣仿佛有些讶异:“夫人怎会这样想?只是族中事务繁忙,长老同弟子们又去惯了寒室,若宗务不多,我自然会陪在夫人身边。”

杨歌稍稍放心,过了片刻又有些好奇:“然泽芜君怎么这样清楚金鳞台的模样?虽清谈会来得不少,可这内室......”

她转过头,想喊一声表哥。

但瞥见金光瑶不知何时变得复杂的神情,杨歌突然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不恰当的。

蓝曦臣自袖中取出一副书画递与杨歌:“这是我新作的姑苏春景,正是今日景色,夫人若不嫌弃,就请收下罢。”

她自然是欢喜接过展开,只见那画上春意盎然,笔墨涂抹得恰到好处,让人瞧了便心生暖意。

更有落款题字,夫君曦臣赠。

唯有那个“夫”字略有瑕疵,两道横划不知是下笔太重还是旁的缘由,墨色比后头几个字都要深一些。

但这个时候的杨歌连这一点不好都能全当成好的,抬起头朝蓝曦臣温柔地笑,一双眼中尽是倾慕:“多谢夫君。”

金光瑶慢慢别过了脸。

 

将杨歌送到云深不知处,没过多久金光瑶就以兰陵仍有要事为由,匆匆离席。

蓝曦臣并未挽留。

——可又能是什么要紧事。

他一路快马加鞭回到金鳞台,甚至不惜自损修为用了传送咒,急记惶惶冲进芳菲殿,他一刻也没有停歇,跑到那面挂着四季图的墙前头去。

是了,他没有记错的。

那四副蓝曦臣送给他的图,一应都有个落款在同样的地方,写着“二哥蓝涣赠”。

金光瑶惊叹过,“二哥的书画竟这样好,这几幅图,我连一点勾岔的线也寻不出来。”

对方微窘:“说出来不怕阿瑶取笑,送给阿瑶的四季图,若是把草稿拎出来,怕是有四百张了。”

“我每一张都觉得画得尚可,便落了款。可过了几天,我瞧着瞧着,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所以,又只好重画一张。”

他当然信蓝曦臣说的。

只是如今,那人连送给杨歌的图,也惯了第一个字写下“二”,还要重涂一下,改成个“夫”......

是怎样深重的习惯......

到现在,蓝曦臣也和他一样,不得不割舍。

大约,也是难过的。

金光瑶闭上眼,咬紧了牙。

若我不曾是娼妓之子......若我不曾做过那些事......

 

没有如果。

这是,他的报应。

 

5、

 

“夫君,夫君?”

秦愫的呼唤将金光瑶从心潮起伏中唤醒。

他平复一阵思绪,回身笑道:“夫人有什么事?”

她似乎有些怯怯的,不敢大声说话:“泽芜君......已娶了杨表妹为妻?”

“嗯,是我送表妹去的姑苏。”金光瑶颔首应承,“今日走得早,忘了同夫人说,是我的不是。”

秦愫忙摆手:“夫君......夫君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客气。”

“夫君这样客气......让我害怕......”

他叹气:“怕什么?我说过了,你问我的事我虽告诉你真相,但你是我唯一的夫人,我不会对你下手的。”

秦愫咬了咬下唇:“我知道夫君待我很好,所以即便夫君告诉我,夫君心里不是我,是......我、我也没有关系。”

“可是自那天起,夫君就不在芳菲殿留宿,也不再唤我阿愫了。”她满腹委屈,几乎忍不住盈满眼眶的热泪,“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连娘亲和父亲也没有说过,为什么夫君......对我越发客气,也越发生疏......”

金光瑶本已拿了手帕,抬手要替她擦泪,听到这里,手里动作却停了下来。

“夫人如何,阿愫又如何?”他轻笑着,言语间隐约可见轻蔑,“既然已知不是真心,夫人何必纠结于一个称谓?都是一样的。”

秦愫瞪大了眼:“夫君!”

金光瑶知道自己应该哄她,但这个时候他实在疲惫,也实在提不起兴致:“我仍有宗务要处理,夫人若无要紧事,我便不与你多说了。”

语罢,扔了手绢拂袖而去。

留在芳菲殿内的秦愫浑身颤抖,嘴唇打颤,片刻后,哇地哭出了声。

她没有去捡那块手帕,只抬起衣袖胡乱擦着泪,一边擦一边恨恨盯着方才金光瑶看的四季图,有一瞬间她几乎想将它们扯下来烧掉,烧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才好,可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迅速变成了畏惧。

她知道的这样多,若还不安分,毁了金光瑶最在意的东西......

大抵,就活不过这个春天了罢。

可明明......明明......

明明金光瑶,是她的夫君啊......

 

走出芳菲殿后,金光瑶迈了几步,又想起秦愫一脸委屈的模样。

当初本也是想着二哥说的话,又看到她恰好前来,一时口误......

后来又想,二哥这样喊自己,是因为打心底亲近,自己改了个字再去喊秦愫,就是不伦不类了。

亲近是假的,夫妻也是假的,只有亏欠,是真的。

岂非更加不堪。

于是叫了几次,就再没有这样叫过她。

如今反倒......

金光瑶觉得头疼。

然而,再想也是无用,远远已看到有下属来寻他,手里拿着层层卷宗——新岁刚过,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已经辛苦舍弃了这样多,再不能失去更多了。

批阅,会面,几个时辰过去,转眼又是月上枝头。

金光瑶独自坐在大殿之内,半伏在案上揉了揉额角。

抬眸看去,又是一派花好月圆的祥和夜景,不过初春的寒风吹进,还有些冷意。

他慢慢撑起身,倒上一杯酒,朝着姑苏的方向遥遥一敬:“恭祝二哥与新嫂,新婚愉快,百年好合。”

一饮而尽。

 

6、

 

杨歌刚嫁到云深不知处的时候,还是万事太平。

只是蓝曦臣总说事务繁多,抽不开身,她心里虽失望委屈,但还是故作愉快地安抚他,坐在小院里,一日复一日地等他回来。

蓝曦臣白天也确实偶然会来看她。

但夜里,从未留宿。

杨歌知道姑苏规矩多,所以嫁进来的第一天就收敛了小姐脾气,等不到人也不闹腾。而且,蓝曦臣来看她的时候,对她温柔又体贴,问她是否住得习惯,会不会太静闷得慌,还打发几个丫鬟来陪她说话。

完美得几乎挑不出错处。

可日子久了,纵然蓝曦臣明面上对她很好,依然有人说起闲话。

大约是一年中秋,杨歌学了近一个月,亲手做了月饼,又很多天不曾见过蓝曦臣,她端着月饼,去寒室找他。

“哎,那是夫人吗?”

“是......罢,其实我认不太清的,宗主都不与夫人一同出入,搞得我现在,还是只认得宗主。”

“她这是要去做什么?”

“大过节的,当然是去寒室找咱们宗主了。”

“噗,宗主会让她进门么?”

“说什么呢!就算夫人没有寒室的令牌,难道见着夫人,他们还敢不放进去吗?”

“唉,我看咱们宗主呀,就是成心不想见她,连宗主他自己的义弟都有令牌和玉令,出入自如的,怎就不给夫人?”

“我却听过许多传闻......啊,不可说不可说,云深不知处禁止背后议论旁人!”

“哎哟,说嘛说嘛,你这样吊着人胃口,小心明天我不替你顶班啦!”

 

细细碎碎的话语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杨歌踏在青砖地上,听着那些说话声跟鞋子摩挲的声响一道灌进耳朵里去。

一步比一步更加沉重得难以迈开。

杨歌忽然有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

这个猜测太过可怖,把她自己都吓得手一抖,盘子顺着阶梯一路滚了下去。杨歌却看也不看,提着裙子就跑去了寒室。

路上甚至还要向那些内门弟子问询去路,看着他们诧异的眼神,杨歌更觉心头堵得慌。

是啊,堂堂蓝氏宗主夫人,竟连寒室怎么去也不知道。

跌跌撞撞到了门口,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敲了门:“夫君?夫君!蓝曦臣!”

门开了。

那张俊秀的脸还是温柔含笑:“夫人怎么这样急?还找到寒室来了。”

杨歌定定看着他:“夫君,我能不能,问你一些事。”

蓝曦臣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可否,给我一张寒室的出入令牌。”

杨歌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我很怕,很怕他们那样议论,我......”

“夫人要令牌做什么?”

蓝曦臣打断了她,似乎有些不解:“我不是过阵子就会去陪......”“可你从来都!从来都......”

杨歌说着说着,突然泪流满面。

“可你从来没有留在小院,嫁给你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是独自一人看着窗外的月亮,在惶恐和期待中睡着的。”

杨歌一把拽住他的外袍:“我不知道夫君为什么总是很忙,忙到连见我一面也没有时间......夫君,算我求你了,给我一张令牌,我只是想......想你的时候,我可以来看看你......”

“......没有意义。”

杨歌不敢置信:“夫君,就他们所说,连表哥都有你的令牌和玉令,我是你的妻子啊,你为什么不肯......”

“难道......难道......”

她几乎要喊出声,急忙捂住嘴后退两步:“难道传闻......竟然是真的吗!”

 

这句话之后,是很长时间的相顾无言。

蓝曦臣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夫人都知道了?”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杨歌浑身发抖,“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要告诉我,我......我不想知道你和表哥之间发生过什么,蓝曦臣,你不要说,我就当没问过你,就当今天我没来过这里!”

蓝曦臣叹气:“夫人......”“别说!求求你了泽芜君!”

“......即便我不说,夫人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已经确信了吗?”

杨歌本还有半分侥幸之心,听到这里,顿时崩溃。她已哭花了妆,糊在脸上,狼狈不堪又楚楚可怜,蓝曦臣却依旧只有淡漠。

“为什么......”杨歌带着哭腔,抖着嗓子质问,“为什么夫君要这样对我,明明心里有了别人,还要装着喜欢我,把我娶过门,况且那人还是我的......”

“我......我可以改,表哥是什么样......我也可以是什么样!”她一把扯下抹额,那是她自嫁进云深不知处后就一直戴着的,杨歌将它扔在地上,近乎失控地咬牙切齿,“夫君究竟喜欢表哥哪里,我同他虽是远亲,形貌却也有两分相似,夫君若是喜欢他的名字,我也可以改,还是说夫君讨厌我整天戴着抹额,规规矩矩......”

“我在金鳞台,也是穿着金星雪浪,额点烛红丹砂的,夫君不也见过吗?”杨歌扑上前抱紧了蓝曦臣,“夫君,我不叫杨歌了,我改成杨瑶,我也不戴抹额了,我每天都点额妆,衣服我也绣朵牡丹,夫君......夫君你喜欢我,好不好?”

“......随你高兴。”蓝曦臣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回拥住,“只要你不说出去,不败了阿瑶的名声,做什么我都随你。”

杨歌听了前半句,心头已升起些希冀,可听完后头对方说的,却觉得那点期盼都变作了心口化不开的寒冰,冻得她直打哆嗦。

是了,蓝曦臣非常纵容她。

但这样纵容,却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怕她害了自己的三弟!

不可笑吗?

“......这是,夫君说的。”

她忍着心酸狠狠抹了一把泪,倔强地抬头看向他。

“你我夫妻自今日,名存实亡,我什么也不会说,别人说我什么我也不会理。”

“只有一点。”

杨歌直直盯着蓝曦臣,手也死死掐紧,仿佛攥着自己仅剩的一点高傲。

“我要夫君,给我一个孩子。”

蓝曦臣的笑不知何时已全然消失,余下的,只有空洞的冷漠。

半晌后,他说:“好。”

杨歌抱着他,似乎松了口气。

——到底还是求到了一个足够的体面,不是吗?

她伏在蓝曦臣肩头,期期艾艾地又哭了起来。

 

舍不下,舍不下心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她还是喜欢他。

在兰陵见的第一面就喜欢了。

 

7、

 

当天晚上,杨歌给金光瑶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改了名字。

过了许多年,等他们的孩子都长大了,杨歌又给金光瑶写了一封信。

“拜表哥所赐,我和夫君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前后两纸信笺里都有这句话。

金光瑶笑了笑,将信搁在一旁,并没有回她。

 

后来又是一个中秋,杨歌将蓝曦臣留在了小院。

她给对方斟了一杯酒:“夫君请喝了罢,虽然云深不知处禁酒,但今日是中秋,别败了兴致,好吗?”

蓝曦臣盯着她点了精致额妆的面容,久久不言,片刻后,接过酒盏,一口饮尽。

“夫君,夫君?”杨歌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你看我今天这个妆,够不够艳?好不好看?”

他沾了酒已开始犯蒙,过了许久,仍是未有答语。

杨歌不死心:“夫君?夫君倒是看一看我,你告诉我,这个妆......像不像?”

她快速地又加了一句:“像不像妾身在金鳞台的时候?你那天看着我,眼神分明是爱慕的......”

“......阿瑶。”

“什么?”杨歌凑上前去,“夫君,你说什么?”

蓝曦臣撑着下巴,慢慢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缓缓吐出同样的两个字。

“阿、瑶。”

杨歌浑身都僵住了。

片刻后,她如听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一样大笑出声:“夫君是与妾身逗趣呢,哪里有什么阿瑶,这里只有妾身一人啊,阿瑶已经不在夫君身旁了!”

她像是怕谁不信,又强调了一遍。

“阿瑶已经,不在夫君身旁了......”

 

8、

 

金光瑶后来再也没办过清谈会,也没有见过蓝曦臣。

他和蓝曦臣再见面的时候却还是在金鳞台,只不过,他已经濒死。

是金凌领着他去的。

因为修行深厚,蓝曦臣瞧着和几十年前仿佛没什么差别。金凌看着他,道:“泽芜君总算肯见小叔一面了?”

他默默不语。

“我本想过,什么时候见到你,一定要给小叔讨个说法。”金凌嗤地一笑,“杨瑶,杨瑶......得亏泽芜君做得出来!”

“可如今,泽芜君还是先进去罢。”

“小叔在等你呢。”他推开殿门,语气有些悲戚,“或许,已等了三十年。”

 

蓝曦臣走过行廊,到了金光瑶的寝殿。

许是一直养尊处优,他的面貌还是和从前一样,变了的只是多出来几道新生的白发,和越发微弱的气息。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睁开了眼,尔后瞳孔骤缩:“二、二哥?!”

“......阿瑶。”

蓝曦臣唤了他一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事实上,从前和金光瑶见面,更多时候也是对方在说,他只负责附和,这种时候,就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这些年......你还好吗?”

金光瑶听闻此言,顿了一顿。

“好或不好,也是风烛残年了。”他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睑,“我不比二哥,容貌永存,风姿依旧。二哥,阿瑶......要先去了。”

蓝曦臣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二哥知道自己对不住你。”

金光瑶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其实从表妹的信里......字字句句藏不住埋怨,我知道二哥从来没有喜欢上她,不是吗?”

“可我终究娶了她,生疏了你,许多年来再未见过。”蓝曦臣低声叹息,“阿瑶,以前常常听闻有些人和不喜欢的妻子相敬如宾,觉得并无什么,现在想来,却是难上加难,二哥自认做不到。”

“二哥已做得很好了。”

困意袭来,金光瑶觉得倦,下意识朝着蓝曦臣靠去:“二哥,我们不提旁人,阿瑶有些累了,你让阿瑶靠一会罢,就一会,阿瑶不会告诉表妹......”

“......”

“知道二哥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阿瑶已经觉得满足。”金光瑶的话语都变作了呢喃,蓝曦臣凑得很近了才能听清,“二哥,我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能安稳过完这辈子已是万幸,所以从来不奢求......二哥、二哥千万......千万不要内疚啊......”

蓝曦臣握着他的手,安慰地摸了摸他额发:“阿瑶倦了便睡罢,有二哥在,谁也不能说你的不好。”

这句话让金光瑶说尽了最后一点气力,再说不出什么了,可他却还是努力睁着眼,不肯闭上。

蓝曦臣想了想,伸出另一只手摘下了自己戴着的抹额。

放到金光瑶手里时,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五指都在发颤。

“二哥的真心,和这抹额,都给阿瑶了。”

蓝曦臣的声音温柔,像是在哄放在心间的挚爱。

“阿瑶......好好睡罢。”

在这一刻,金光瑶阖上了眼睛。

 

——仿佛还是很久以前的曾经,金光瑶看累了卷宗,坐在书案前打起瞌睡,手里还拿着笔,墨水从笔尖滴下,在一旁晕开朵不规则的花。

蓝曦臣恐他栽到地上,就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后来发现这样睡得并不好,他干脆让金光瑶躺在自己膝上,拿着一把折扇,轻轻给他扇着风。

金光瑶便笑:“哎呀,我何德何能,凭什么劳动泽芜君伺候我呀?”

蓝曦臣低头在他耳边低语:“凭泽芜君欢喜你。”

多么美好。

他心悦的那人,也是心悦于他的。

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美梦了。

 

金光瑶带着微笑,永远止了呼吸。


FIN


只要心中有糖,每一篇都是糖!

只要两情相悦,每一篇都是HE!

关爱刀党,从我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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